友爱(第3/14页)

因此,在我看来,每一份友爱都是同性恋的理论是毫无根据的。这并不是说友爱和不正常的爱情从未有过交织,某些文化在某些时期似乎有玷污友爱的倾向。我认为,在以前好战的社会,同性恋尤其容易潜入成熟的勇士与其年轻的副手或侍从的关系之中。无疑,这与行军作战途中身边没有女人有关。在(有必要或有能力)断定一种关系是否夹有同性恋时,我们无疑应该以证据(倘若存在证据),而不是以某种先存的理论为依据。亲吻、流泪、拥抱本身都不足以证明同性恋,若以此为依据,未免过于滑稽。赫罗斯加拥抱贝奥武甫,约翰逊拥抱鲍斯韦尔(两人都是声名远扬的情场风流人物),塔西佗的作品中那些胡子拉茬、身经百战的老将在军团解散时相互拥抱、祈求对方给予最后的亲吻……他们都是同性恋者吗?你若相信这点,则还有什么不可相信?纵观历史,我们需要作出特别解释的,不是先辈们公开表达友爱的这些举动,而是我们的社会缺乏这些举动。不合时宜的是我们,而不是他们。

我说过,在所有的爱中,友爱与生命的联系最小。无论是个人还是社会,没有它,照样可以生存。但是,有一样东西对于社会却是不可或缺的。它虽不是友爱,却是友爱的基质,常常与友爱相混淆。

在早期社会,男人在狩猎、作战中的相互合作,如同生育抚养后代一样必不可少,不喜爱前者的部落与不喜爱后者的部落一样注定会灭亡。早在有历史记载以前,我们男人就从女人中分离出来,聚集在一起,从事自己的工作。我们必须这样。喜欢做自己必须做的事有助于生存。我们不仅必须做这些事,还必须谈论这些事——制订狩猎和作战计划,事后分析总结以供将来之鉴。我们更喜欢后者。我们嘲笑或惩罚胆怯、笨拙之人,赞扬表现出色者,对技术细节津津乐道(“他早该料到,那种风向他绝不可能追上那头野兽”……“知道吗?我的箭头比较轻,所以射中了”……“我一向都说——”……“我是这样扎下去的,明白了吗?就像握这根棍子这样”……)其实,我们谈论的都是本行。我们喜欢与彼此为伍:我们这群勇士、猎手,共同的技巧、共同面对的困苦危险、圈内的玩笑将我们紧密结合在一起,让我们远离妇女和儿童。正如有人开玩笑说,不管旧石器时代的人肩上是否扛有棍棒,他肯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会社。这个会社可能是他宗教生活的一部分,就像梅尔维尔的小说《泰皮》中的那些野人,他们一辈子每晚都要去那个神圣的吸烟社,在那里感到“异常地温暖、舒适”。

这时候,女人在做些什么?我不知道。身为男人,我从未窥探过善德女神的秘密。她们无疑也经常举行一些谢绝男士参加的活动。在妇女从事农业的社会,她们一定也和男人一样,有一些共同的技巧、共同的劳作、共同的成就。然而,她们的群体也许从来不像男人的群体——由清一色的性别构成,儿童、也许还有一些年老的男性和她们在一起。这只是我的猜测,我能够追溯的只是史前男性之间的友爱。

这种从谈论本行、相互合作、(因每天都看到彼此经受考验而萌发的)相互理解和尊重中产生的乐趣,对生命来说很重要。如果愿意,你可以将这种现象归结于人类“爱群居的本能”,但我认为这是舍近求远。大家对这种现象的认识已经远远超出了对本能的理解,这种现象此刻就在许多病房、酒吧、师生休息室、食堂、高尔夫俱乐部中发生。我更愿意称之为伙伴关系。

然而,这种伙伴关系只是友爱的基质。它常常被称为友爱(很多人所说的“朋友”,其实只是伙伴),但有别于我所定义的友爱。我这样说,绝无贬低这种纯粹的伙伴关系之意,正如人们区分金银并非是要贬低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