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第3/4页)

海蓁为什么如此关注一个虚构故事里人物后来的命运?(安娜的妈妈后来怎么样了?她和荷兰郁金香老爹结婚了吗?还有那只笨仓鼠?)

作者约翰·格林在Tumblr轻博客对一个读者问题的回复多少回答了我的疑问。他说:彼得·范·豪滕是上帝的隐喻。读者说:荷兰郁金香老爹不是上帝的隐喻吗?作者回答:两者并不矛盾,彼得·范·豪滕将作品中的荷兰郁金香老爹写作上帝的隐喻(如格斯所言:上帝究竟是个骗子?还是善良却无力的好人?),而在海蓁看来,彼得·范·豪滕本人无疑是上帝(或至少是先知)的隐喻(海蓁提到过《无比美妙的痛苦》是她拥有的最接近《圣经》的东西)。

所以,海蓁的执念是对自己命运的追问。

如果说奥古斯塔斯的恐惧是被遗忘,海蓁的恐惧,恐怕是变成手榴弹,伤害自己所爱和爱自己的人——爸爸,妈妈,格斯。

她不害怕死亡,但她害怕死后“你们会没有自己的生活,整天枯坐在这儿没有我可照顾,瞪着四壁想自杀”。

所以她无论如何也要问彼得·范·豪滕,后来怎么样了?她不接受拒绝,不接受“没有什么后来”。

然而彼得·范·豪滕的反应,让我觉得海蓁的追问除了对自己命运的关注之外还多了一层意义。

范·豪滕因为女儿的死亡而否定了意义和永恒;他浸泡在酒精里行尸走肉般的状态直到海蓁的来访才被扰动,因为——如果说他笔下的安娜是他女儿(假若活着)几年后的样子,那么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门口的海蓁就是他女儿原本可能长成少女的样子。她们是那么相像!

当他对海蓁说:“那本小说是由纸页上的涂涂画画构成的,亲爱的。那些栖居其中的人物,在涂涂画画之外,并无生命可言。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在小说完结的一刻,他们都不复存在了。”他所传达的也是关于生命和意义的的看法:在生命结束的一刻,意义不复存在。

这不就是我们所害怕的吗?——生命因其有限而无意义。

通常,在死亡迫近时,我们才真切感受到无意义之恐惧。还记得奥古斯塔斯的“存在性焦虑罚球”吗?在截肢的前一天,他开始质疑意义的存在。

所以海蓁的执念不仅是对自己的命运,更是对宇宙普遍命运的追问。

而海蓁拒绝接受否定的回答。在格斯的葬礼上,海蓁拒绝了彼得·范·豪滕,不再从他那里追寻答案,因为她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与范·豪滕一样,她也从心爱的人的死亡中更深地理解了宇宙。但她的回答与范·豪滕的回答正好相反。亲身经历了格斯的死,她反而意识到爱是不会因死亡而阻断的。

“哪怕你死了之后,我也还会是你妈妈,海蓁。我不会变得不是你妈妈。你变得不爱格斯了吗?”我摇摇头。“瞧,那么我怎么可能变得不爱你呢?”

和妈妈坦诚的交谈终于让她放下心来:在她死后,爸妈的生活还会继续。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他们还会在一起,彼此相爱;虽然痛苦,但“忍受着痛苦生活是可能的,这你应当最清楚”。宇宙继续运动;一切都有意义。

四、爱

“世上只存在两种感情:爱和恐惧。”

谈过了恐惧,我们来谈谈爱吧。

带来痛苦,却又无比美妙的爱。

分分秒秒说着“永远”的爱,也许却会突然夭折,难以为继。艾萨克的痛苦,鲜明真切,“爱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恪守承诺”,“‘永远’是个承诺!人怎么能违背承诺呢?”

有时候,爱是以“好吧”(OKay)的形式出现的。

当有两个名字的奥古斯塔斯是满腔英雄主义情怀的“奥古斯塔斯”时,他丝毫不惧倾诉自己强烈热切的感情:

“我爱上你了,我知道爱只是虚空中的叫喊,我知道遗忘不可避免,我知道我们都注定在劫难逃,总有一天我们的一切努力都将重归尘土,我知道太阳会吞噬我们唯一拥有的地球,可我爱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