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第3/4页)

“写封信,”她一边说,一边很快穿上衣裳。

“太好啦,写给谁的呢?”

她笑了,把纸藏了起来,“给一个人。”

“让我看看,”他伸出了手,“说不定会有错字。”

她低下眼睛,把信给了他。她听见他噗哧笑了一声,于是很快抬起头来。

“干吗给我写呢,秀莲?”他问了。

“哦,不过是为了好玩……”

他读着,眉毛一下子高高地扬起,“……‘象我这样的姑娘’,这是什么意思,秀莲?”

“我正要问您呢,”她说。在孟老师跟前,她从来不害臊。她敢于向他提出任何问题。“我想知道,有没有人能爱干我们这一行的姑娘。”

他笑了起来。瘦脸一下子抬起。“哦,秀莲,”他热情地叫起来,“你变了。你身心都长大了。我只能这么说,要是你乐意进步,下定决心刻苦学习,你准能跟别的新青年一样,找个称心如意的爱人。你会幸福的,会跟别的姑娘一样幸福。你要是不肯好好学习,当然也会找到爱人,不过要幸福就难了,因为思想不进步。你现在已经识了些字,但还得学。你应该上学去,跟新青年一起生活,一起学习。”

“我上学?哪儿上去?爸一定不会答应。”

“我跟他说去。我想我能说服他。他真心疼你,就是思想保守一点。我想他会懂得,读书是为了你好。”

下了课,孟先生见宝庆独自一人呆在那里。宝庆见了他非常高兴。在所有的朋友当中,他最敬重孟良。只有他,能填补窝囊废死后留下的空虚。

孟良直截了当地说了起来。“二哥,秀莲的事,你得想个办法了。”他说,“她已经大了,这个年纪,正是危险的时候。半懂不懂的。没个娘,也没个朋友。大凤一嫁人,她连个年龄相仿的伴儿也没了。很容易上人家的当,交坏朋友,学坏。变起来可快呢。”

宝庆看着孟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怎么就能猜到自己日日夜夜担着心的事儿呢?

“孟先生,我正想跟您提这个呢。打从大凤出了嫁,我真愁得没办法。不论怎么着,我也得把秀莲看住。可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怎么看得住呢?我老说,这事呀,唯有跟您还有个商量。您不会笑话我。”

孟良直瞪瞪瞧着宝庆的眼睛,慢吞吞,毫不含糊地问。“您是不是已经打定主意,决不卖她呢?”

“那当然。我盼着她能再帮我几年,然后把她嫁个体体面面的年青人。”

孟良觉得好笑。“您的确不打算拿她换钱,您想的是要替她物色个您觉着称心的年青人,把她嫁出去。您还落了点什么没有?”

“落了什么啦?”宝庆觉着挺有意思。

“爱情一一俩人得有感情呀!”

“爱情?什么叫爱情?就是电影上的那些俗套?有了它,年青人今儿结婚,明儿又吹了。依我看,没它也成。”

“那么,您不赞成爱情罗?”

宝庆犹豫起来。他不想得罪孟良。孟良是剧院的人,他的想法,跟有钱的上等人的想法不一样。他决定先听听孟良的,再发表自己的意见。

“我知道您不赞成自个儿找对象,因为您不懂男女之间,确实需要有爱情。”孟良说了起来,“不过您还是应该学着去理解。您别忘了,时代变了,得跟上形势。爱情跟您我已经没有关系了,但是对年青的一代说来,可能比吃饭还要紧。它就是生活。现在这些年青人都懂得,人需要有爱情,谁也不能不让他们谈恋爱。你拦不住他们,也不应当去拦。您是当爸的,有权把她嫁出去,不过那又有什么好处呢?”孟良停了一会儿,定定地看着宝庆。“晤,您下了决心,不肯卖她,作得很对。不过这还不够。为什么不干脆做到底,放她完全自由,让她受教育,充分去运用自由呢。应当让她和现代青年一样,有上进的机会。”

宝庆目瞪口呆。孟良的口气有责备的意思,他觉着冤。没把秀莲卖给人当小老婆,在艺人里面说来,已经是场革命了。他打算把她嫁个体面的年青人,这,在他已经觉着很了不起了。这还不够?孟良还想要她去自由恋爱,自找对象!在宝庆看来,自由恋爱无非是琴珠的那一套勾当。要说还有另外一种,那就是有的人不象暗门子那样指它挣钱罢了。这么一想,他的脸憋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