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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对他的俘虏很得意,常带朋友来看她。他们一来,总弄得她这个没有正式结婚的新娘困窘不堪。爸一向不让她跟人交际,她不会应酬人。这么小的屋子,一下子来上一大帮,又都是男人,只有她一个女的。他们认为所有唱大鼓的,都不是好女人,当然也就不会拿她当正经人看。他们每次来,秀莲都担惊受怕,不敢作声。要是客客气气,冷淡了客人,客人不高兴,张文要骂她。热乎一点儿,张文又气得发疯,骂她下三滥。他们多一半很放肆,只要张文一转过身去,就动手动脚。她躲不开,因为屋子里挤满了人,房间又那么小。

张文把秀莲带走的当天,二奶奶就把大凤和小刘搬进秀莲屋里。她想叫外孙守在跟前,好逗乐。秀莲怎么样,随她的便,犯不着去操心。二奶奶一向讲究实际。姑娘家出个丑,没什么了不起,没准她自己还乐意呢。丈夫是个笨蛋,活该遇着这么档子事儿。她有了外孙子,又有的是酒喝,别的事,管它呢。

这一向,宝庆沉默寡言,闷闷不乐。挨老婆的骂,他从来不还嘴。要是有人问起秀莲,他就说她病了,或者转个话题,夸夸小外孙。朋友们很体贴,从来不打听,可也总有些人,好奇,不知趣。

他夜里翻来覆去,老睡不着觉。秀莲走了,家里显得空空荡荡。她伤了他的心。别人骗他,犹有可说,可是秀莲,他最心爱的女儿干这样的事儿,真叫他受不了。一想起她对他的欺骗,心里就疼得象刀子扎。

他并不是个遇到打击就心灰意懒的人。他也许会痛心一辈子,但责任还是要负起来,只要秀莲需要,他准备竭尽全力去帮助她。迟早张文不是甩了她,就是卖了她。他要找到她,看住她,在她需要的时候,拯救她。他没有力量去跟张文和他那帮土匪拚,不过,他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拉自己的闺女一把。他花了几个钱,打听到他们的地址。来报告的人,详详细细把情况告诉了他,连房间是个什么样子,秀莲怎么收拾布置,张文的那帮子朋友如何难缠,都绘声绘色告诉了他。

他想起秀莲住在那样的地方,守着间那样的小破屋,就难过得心疼。他有钱给他们赁间房,但他不打算这么做。不能为了闺女,跟那个坏蛋张文言归于好。办不到。

最好是把一切都忘掉。怎么忘得掉呢?秀莲是他的心头肉。虽说恨张文,在伤心之极的时候,他也丢不下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他想把心思全放在小外孙身上。可他每次抱起胖外孙,就免不了心烦意乱地想起,秀莲怀了孕,快给他添第二个外孙了,还是张文的孩子!

他努力想忘掉秀莲和她男人。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他去做呢。他得想法儿把孟良救出来。想到这儿,他站起来,发了狠。只要他还有一分钱,一口气,一份力,他就要想办法把朋友救出来。孟良才是真心朋友。秀莲的事,他早就提醒过,只怨宝庆当时不开窍。孟良帮助过他,鼓舞过他,给他机会,让他为国出力。

搭救孟良的新使命,在他心里燃起了新的火焰。他不再一蹶不振,愁容满面,而是一心一意,又有了生活的目的。他到处打听,找当官的,找特字号的,四处花钱,打听孟良到底给关到哪儿去了。

当官的听了他的要求,都不免吓一跳,露出害怕的神色。“别管这事,”他们说,从他们的态度可以看出,他们觉着他是白费劲。

有的人干脆对他说,为了这么个古古怪怪的作家去奔走,真是发了疯。他这才明白,哪怕走袍哥的路子,也行不通。那是当今政府的事儿。官儿们给他上了一课。他们不肯直截了当跟他明说,怕他把话讲出去。他们绕着弯儿说话,含含混混,不得要领。有个人说,“战争时期,只有带兵的有权势,枪一响,文官就吃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