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第3/9页)

“我们自己的池塘!”我父亲说,“等你钓到一条鲈鱼的时候吧,杰克,你就再也不愿意去钓鳟鱼了!”

过了三四个星期,鱼苗到了。那天下午我去市里的游泳池游泳,我父亲后来都跟我讲了。他刚刚下了班到家后换了衣服,哑巴就把车开到我家的车道上。他两手颤抖着给我父亲看他在家里发现的来自邮局的一份电报,内容是让他去领取从路易斯安那州巴吞鲁日市寄来的三个水箱的活鱼。我父亲也感到兴奋,他和哑巴开着哑巴的皮卡,马上就赶过去了。

每个水箱(实际上是水桶)外面,都有一个用新的松木板做的板条箱,每个板条箱的边上和顶上,都开了长方形的大口子。它们全放在火车站后面的阴凉里,我父亲和哑巴把三个板条箱一一抬上皮卡的车厢。

哑巴很小心地开车穿过镇上,然后一路时速二十五公里开到他家。他没有停车,开过他家的院子,开到离池塘不到五十英尺的地方。到那时,天已经快黑了,他打开车头灯。他的座位下面放了把锤子和卸轮胎用的铁撬,他们一停下车,他就拿着那两样东西下车了。他们把三个水箱都拖到水边,然后哑巴开始打开第一个板条箱。他让车头灯照着干活,中间让锤子的钩齿弄到了拇指,浓浓的鲜血涌出来,滴到了木板上,可是他好像没有注意到。他把头一个水箱外面的木板撬开后,发现里面那个水桶的外面厚厚地裹着粗麻布和一种藤制的材料。一块厚厚的木板当盖子,上面散布着五分钱大小的洞。他们掀开盖子,两人都凑到水箱上方,哑巴掏出手电筒。有许多小小的鲈鱼鱼苗在水箱里悄悄地游着。手电筒的光没有惊扰它们,它们只是游着,悄悄地一圈圈地游,根本不像在往哪儿游。哑巴用手电筒在水箱里照来照去照了几分钟,然后关掉手电筒,放回口袋。他哼的一声,抱起那个水箱就往水边走去。

“等一下,哑巴,我来帮你。”我父亲大声跟他说。

哑巴把水箱放到水边,又取掉盖子,慢慢地把里面的东西倒进池塘。他掏出手电筒往水里照。我父亲又过去了,但什么都看不到,鱼都四处游开了。周围的青蛙粗嘎地叫着,头顶的黑暗中,夜鹰盘旋,猛冲下来吃昆虫。

“我去搬另外一个箱子,哑巴。”我父亲说着伸手过去,像是要从哑巴的工作服里掏出锤子。

哑巴后退一步摇了摇头。他自己拆开另外两个板条箱,一滴滴深色的血滴在木板上。他在每个水箱前面都待了挺久,拿着手电筒往清澈的水里照,小鲈鱼在里面慢慢地、悄悄地游,从一边游到另一边。哑巴始终张着嘴巴,出气出得呼哧呼哧的。干完活,他把木板、粗麻布和水箱全收到一起,然后噼里啪啦地扔进车厢。

我父亲坚持认为从那天晚上起,哑巴就变了个人。当然不是一下子全变了,而是那天夜里之后慢慢变的,一直慢慢在变。哑巴离深渊越来越近。他把车摇摇晃晃地开过草场,然后沿着公路开车送我父亲回家,当时他的指头肿了,还有点在出血,在仪表板灯光照耀下,他的眼睛有种突出来和呆滞的样子。

那年夏天我十二岁。

哑巴这时不让任何人走近那里。在放了鱼苗两年后,有天下午我父亲和我尝试过去那里钓了一次鱼,从那以后就是那样。在那两年里,哑巴围着他的草场竖起栅栏,然后在池塘周围竖起通电的铁丝网,单是材料就花了五百美元,我父亲跟我妈妈厌恶地说。

我父亲再也不跟哑巴来往。自从七月底我们去过那里之后就再也没有。我父亲甚至也不跟哑巴说话了,而他可不是会跟任何人绝交的人。

就在快入秋前的一个傍晚,当时我父亲加班,我给他送晚饭,是一盘热饭菜和一罐冰茶,我发现他正站在窗前跟技工斯德·格洛弗说话。我进去时,父亲短促而很刺耳地笑了一声说:“你会觉得那个笨蛋跟那些鱼结婚了呢,就他那样子。我只想知道穿白衣服的人什么时候来把他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