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8页)

还有一位病人——一位玛朗乞士。他是班达的圣者。此人疯疯癫癫,多数时候衣不蔽体。他从班达上游二十五英里处的科马尔开始,一路沿五狮谷而行,一直到西南方六十英里以外苏军占领平原上的恰里卡尔。此人成日胡言乱语,经常看到幻象。阿富汗人认为玛朗乞士都是有福之人,不但能容忍他们的怪异言行,还热心施舍饮食与衣物。

乞士走进来,腰上围着一块破布,头上还戴着一顶苏联的军帽。他紧捂着腹部作疼痛状。让-皮埃尔倒出一把二乙酰吗啡药片交给他。疯子将这些合成海洛因药片攥在手里,转身就跑。

“他肯定对这些东西上瘾了。”简说,声音中明显不甚赞同。

“他确实有瘾。”让-皮埃尔承认道。

“那为什么还给他?”

“他有溃疡。不然我还能怎么做——给他开刀不成?”

“谁让你是医生啊。”

让-皮埃尔开始打包。次日清早还要在科巴克坐诊。科巴克距此有六七英里的山路,途中他还有约要赴。

那个五岁孩子的哭声为山洞里带入一丝旧日的氛围。仿佛是旧玩具的气味,或是某道奇异的光线,促使你揉搓双眼。让-皮埃尔隐约感到有些恍惚。他看到孩童时所见过的人不断从眼前闪过,他们的脸孔与周围的事物重叠在一起,仿佛一架偏离了的放映机,将电影的画面打在了观众的后背,而非银幕之上。他看到自己的启蒙老师——带着钢框眼镜的麦迪生小姐;还有雅克·勒方丹,因为被叫作骗子而把让-皮埃尔打得鼻子流血;他看到纤瘦的母亲,一身不合适的衣装,总是心神不定;他尤其看到父亲,一个高大结实的愤怒壮汉站在禁区之外。

让-皮埃尔努力集中精神,整理去科巴克可能需要的器械和药品。他装了一烧瓶的纯净水,准备出门喝,当地村民会提供吃食。

他将行装拿到外面,驮在脾气暴躁的老母马背上——这就是他此类远行的脚力。这头牲口可以走上一整天的直线,就是不愿意拐弯儿,因此简叫它“麦琪”,与英国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同名。

让-皮埃尔整装待发。他回到山洞,亲了亲简柔软的嘴唇。他刚要转身离开,法拉抱着香塔尔走进来。孩子在哭闹。简立即解开衬衣口子,把乳头送到孩子嘴边。让-皮埃尔摸摸孩子粉嫩的脸蛋说道:“祝你好胃口。”接着转身出门。

他牵着麦琪一路下山,来到荒芜的村庄,一路沿河堤向西南而行。烈日之下他快步前行,不知疲倦,对此他早就习以为常。

医生的伪装已甩在身后,想到马上要赴约,他不由得开始紧张。安纳托利会去吗?他有可能被耽搁了,甚至有可能被擒。如果被抓到,他会交代吗?他会因为不堪折磨而出卖让-皮埃尔吗?会有一群残酷成性的游击队员埋伏在约见地点,等着他掉进圈套,好报仇雪恨吗?

尽管他们富于诗情,信仰虔诚,这些阿富汗人终究是蛮族。这个国家最盛行的运动是“马背叼羊”,这种运动既危险又血腥:一具无头的小牛尸体陈于场地中央,对抗双方骑马列队各站一方。一声来复枪响,一众人马纷纷奔向牛尸。竞技的目标在于抢到尸体,将其驮到约一英里之外的预定地点,再将其带回场地,途中尽量不让任何对手抢到分毫。当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抢得四分五裂时——事实上往往如此——便将由裁判判定哪一方夺得的部分更多、更大。去年冬天,让-皮埃尔恰好碰上一场比赛正在进行,地点就在五狮谷的罗卡镇。看了几分钟,让-皮埃尔才意识到:比赛双方所争抢的并不是什么小牛尸体,而是人,一个一息尚存的大活人。他对此反感到了极致,甚至试图阻止比赛,有人告诉他那个倒霉蛋是个苏联士兵,仿佛这样的解释便足够一般。此后玩家们便不再理会让-皮埃尔,五十个骑手个个玩兴正酣,都想在这场野蛮游戏中一展身手,他根本无法引起任何人注意。让-皮埃尔没有留下来眼看着那个人丧命,也许他应该留下。因为每一次他担心自己暴露时,那个苏联人的惨状便浮现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无助的神情、涌出的鲜血、四分五裂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