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8页)

随着让-皮埃尔渐渐长大,这幅理想的图景也渐渐变得暗淡,他发现,苏联并非是劳动者的天堂。然而,这并没有令他改变根本的信仰。他依旧坚信,在莫斯科领导下的共产主义运动才是全世界被压迫人民的唯一希望,也是战胜狡诈法官、无良警察和报纸的唯一方法,就是它们残酷地背叛了他的爸爸。

父亲成功地将火炬传递到儿子的手上。他仿佛之前就已知晓一般,身体情况很快便走向恶化。他脸上再也没有之前的红晕。他不再参加示威游行、组织募捐舞会,也不再写信给当地报章。他承担了一系列较为轻松的文员工作。当然,父亲是党员,也参加了工会,但并未重新担任委员会主席,也不再负责会议记录、准备日程。他依旧下下象棋,同牧师、鞋匠和管村里邮局的男人喝点茴香酒。曾几何时,他们聚在一起热烈地商讨时局政事;而如今,这种讨论已经变得暗淡无趣,仿佛他们呕心沥血为之奋斗的那场革命被无限期推后一般。没过几年,父亲去世了。让-皮埃尔这才知道,原来父亲在监狱里便感染了肺结核,而且一直没有康复。他们夺走了他的自由,瓦解了他的意志,同时也毁了他的健康。最糟糕的是,他们给他贴上了叛国者的标签。他是个英雄,冒着生命的危险拯救自己的同胞,最终却被判叛国罪而含恨辞世。

他们会后悔的,爸爸。如果他们知道我正在实施的报复,他们一定会后悔的,让-皮埃尔想着,一边牵着那头瘦骨嶙峋的母马上了山坡。正是有了我所提供的情报,这里的共产党才得以掐断了马苏德的供给线,让他去年冬天无法积存武器弹药。今年夏天,他无法发动针对空军基地、发电站和公路供给卡车的袭击,只能苦于抵抗政府对其领地的袭击。爸爸,我不费吹灰之力就令这些野蛮人几乎无计可施。他们还妄想着将这个国家带回到过去落后而黑暗的蛮荒时代,用伊斯兰教的迷信思想统治这方土地。

当然,仅仅掐断马苏德的供给线还远远不够。他已经是一个领袖人物。再者,此人有着足够的聪明才智和人格魅力,可以从反抗军领袖摇身一变成为合法的总统,是一位铁托、戴高乐和穆加贝一般的人物。解除他的力量还不够,这样的人必须摧毁——必须被苏联人控制,无论死活。

问题在于,马苏德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迅速转移,如同林中的野鹿,突然在草丛中露个头,随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让-皮埃尔很有耐心,苏联人也是如此:迟早有一天,让-皮埃尔可以确切掌握马苏德接下来二十四小时的动向——兴许是受了伤,或者是计划参加某场葬礼——到了那时,让-皮埃尔则会用他的无线电发出一条特殊的代码,猎鹰捕食的机会就会到来。

他真希望能将自己在阿富汗的真正意图告诉简,甚至也许能说服她,让她看到这其中的正义之所在。他要向妻子说明:他们的医疗工作起不到半点作用,因为帮助反抗军只会延长当地人的痛苦,让他们继续生活在贫穷与无知当中;同时又阻止苏联击中这个腐朽国家的要害,在挣扎与惨叫中将它带入20世纪。简也许能够理解。然而,他本能地意识到,简不会原谅他一直以来如此欺骗自己,她会变得怒不可遏。让-皮埃尔能够想象那样的简:她骄傲,绝不屈就,不走回头路。她会马上离开自己,就像当初离开埃利斯·塞勒一般。连续被两个男人用同样的方法骗得团团转,她一定会怒上加怒。

因为害怕失去她,让-皮埃尔值得继续骗下去,如同站在悬崖边,在恐惧中动弹不得。

当然,简已经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有时妻子看自己的眼神证明了这一点。但她以为是婚姻中出现了问题,这一点他能肯定——简并没有意识到,丈夫的整个人生都处在一个巨大的伪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