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九七八年九月 1. 鲸的阴茎,身兼三职的女郎(第3/6页)

“工作是已经结束了。”我说。

她似乎有点惶惑,但没再问什么。我们讲定明天傍晚在青山大街一家咖啡馆碰头。

我给以前去过的餐馆中最为高级的法国风味店打电话预订了桌子,然后拿出一件新衬衫,花时间挑选领带,穿上只上过两次身的外衣。

如摄影师好意地告诉的那样,她确实是个不甚起眼的女孩。衣着长相都稀松平常,俨然二流女子大学合唱队队员。当然,对我来说这是无关紧要的。我失望的是她把耳朵严严实实地藏在了梳成流线型的头发里。

“耳朵藏起来了?”我若无其事地说。

“嗯。”她也若无其事地应道。

由于比约定时间到得早,我们成了晚餐时间的第一批客人。灯光洒泻下来,男侍者划着长柄火柴四处点燃红蜡烛,领班以鲱鱼样的眼神仔细检查餐巾、餐具和盘子的摆法。铺成人字形的橡木地板擦得一尘不染,男侍者的鞋底在上面“嗑嗑”地发出惬意的声响,那皮鞋看样子比我脚上的贵得多。花瓶里的花是新鲜的,白墙上挂着一眼即可看出是原作的现代绘画。

我扫视了葡萄酒单,尽可能选淡些的白葡萄酒,要了冷盘、鸭肉糜、凉过的烤鲷鱼和黄鮟鱇鱼肝酱。她认真研究菜谱之后,点的是海龟汤、蔬菜水果色拉和牛舌鱼酱。我独自点了海胆汤、荷兰芹味烤乳牛和西红柿色拉。估计我半个月的伙食费将化为乌有。

“店很高级嘛,”她说,“常来?”

“只是偶尔兼谈工作时来。总的说来,一个人的时候很少来饭店,大多边喝酒边吃酒吧里现成的东西。还是那样好,免得胡思乱想。”

“在酒吧一般吃什么?”

“样式倒不少,但大多吃煎鸡蛋卷和三明治。”

“煎鸡蛋卷和三明治,”她说,“在酒吧天天吃煎鸡蛋卷和三明治?”

“不是天天,每三天自己做一次。”

“那么,三天里有两天在酒吧吃煎鸡蛋卷和三明治喽?”

“是啊。”我说。

“为什么老是煎鸡蛋卷和三明治?”

“因为好的酒吧有可口的煎鸡蛋卷和三明治供应。”

“唔,”她说,“怪人!”

“怪什么?”我说。

我不知到底应怎样提起话头,一时默默吸烟看着桌面。

“不是要谈工作么?”她开始套话。

“昨天也说了,工作已彻底结束,不存在问题,所以没什么谈的。”

她从手袋的小隔袋里掏出细细的薄荷烟,拿店内的火柴点燃,用仿佛催促下文的眼神看着我。

我正要开口,领班踏着充满自信的皮鞋声来到我们餐桌跟前。他像是在出示独生子照片似的面带动人的微笑把葡萄酒标签转向我。我点下头,他便拔下软木塞——软木塞发出令人舒坦的低音——往杯中各斟了一口。一股浓缩了的伙食费味儿。

领班刚一退下,两名男侍者旋即赶来,往桌上排出三个大盘和两个小碟。男侍者离去后,又只剩我们两人。

“无论如何想看看你的耳朵。”我直言相告。

她不声不响地将鸭肉糜和黄鮟鱇鱼肝酱取到碟里,喝了口葡萄酒。

“麻烦吧?”

她轻微地一笑:“美味法国菜并不麻烦。”

“谈耳朵麻烦?”

“倒也不是。要看谈的角度。”

“从你喜欢的角度谈。”

她边把叉子送往口中边摇头:“实话实说——这是我最喜欢的角度。”

我们沉默了一会,接着喝葡萄酒,吃菜。

“我转弯。”我说,“于是我前面有谁正在转下一个弯。是谁看不见身影,只见白色裙摆一闪。而这裙摆的白色却烙在了眼底永不离去。这样的感觉你可明白?”

“我想我明白。”

“从你耳朵得到的,便是这么一种感觉。”

我们又继续默默进食。我往她杯里斟葡萄酒,往自己杯里斟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