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6页)

她等我回答,我依然沉默,于是她说:“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布西诺?”

“什么?”

“我们是她的奴婢。我们关心她。她也关心我们。可是我们老是吵架,你和我。”

“我没有……不喜欢你,我是说……”

“也许你还在想我可能欺骗了她,还在想就算没有我她的头发也能长回来。或者觉得我是个女巫,因为人们都在造我的谣,就像他们造你的谣一样。对吧?或者是因为你不喜欢看着我?我真的比你还丑吗?”

我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向来对一切事情都心中有数的我竟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的脸简直要发烧了,就像一个说谎被揭穿的小孩。她的表情很安详,突然间我不知道她会做什么。现在她伸出手来,摸对了地方。她摸着我宽阔的额头,这次轮到我浑身僵硬了。她的手冷得让我吃惊。她的手指慢慢滑过我的脸,她就这样摸过我的眼窝,然后是我的鼻子、嘴巴、下巴,用双手来端详我。我感到一阵寒意,主要是因为她什么也没说,摸完之后,只是放下手,隔了几秒就转身离开。

我看着她穿过那座小桥,消失在小巷中。我全都看到了:她趔趄的脚步,她脚下的石板,小姐送给她的那条深蓝色的羊毛纱巾。全都清清楚楚。但我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不过我知道不喜欢她的原因。那是因为让我觉得自己更加渺小。

“啊,来了,布西诺。来了。快……”

我回到家里,小姐站着,兴奋地抓起她的披风。“凤尾船来了。它在外面等着。”

我从窗口看下去。我们就要发财了,所以花钱租一个晚上的船也不心疼。它是一艘华丽的船。虽然比不上我们打算租来赚钱的那艘,但也足够华丽的了。光滑的银色尾舵在逐渐黯淡的日光中闪闪发亮,船夫穿着红色金色相间的天鹅绒衣服,很体面地站在船尾,身边摆放着一把船桨。这座房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阔过了,水道对面那个成天窥视我们的老太婆惊奇得从窗口探身出来,身体伸出一大半,恐怕随时都会被她自己的好奇心淹死。这一次不止她一个人这样。到处都有人把头探出房子来观看,等到我们走下楼梯,打开通向水道的大门,附近的小桥已经变成一座观景台了,面包师的帮工和另外五六个人站在那里张大了嘴。我想起了那个老头,他总是骄傲地说自己无所不知,我有点后悔没有提前告诉他,以便他也能看着我们离开。

我做好了接受嘲笑和辱骂的准备。年轻的萨拉森船夫接过小姐的手,扶她上船。太阳低低地挂在桥上,玫瑰色的阳光照得散落在她身边的红色裙子光彩夺目。她抬起头,瞟了那些看热闹的人一眼,然后走进船舱,坐在椅垫上。我自己坐上一张木头凳子,船夫把桨划进水里,载着我们离开码头,向大河道而去。

“水上的婊子!”

“邪恶的女人!”

“让我们看看你卖的是什么呀。”

这些都是男孩的声音,嗓子还带点童音,所以人们能够从辱骂中听出欲望。船驶过他们,来到那个老太婆窗下,她探出身来,恶狠狠地吐了一口仿佛用弹弓射出来的唾沫,落在我身边的木板上。我抬起头,正想用鼻子去撞她那张没有牙齿的脸,这时随着船桨使劲一划,我们荡开了,像裁缝的剪刀剪过丝绸那样滑过水面,将一切辱骂都抛在身后。

我对街道十分熟悉,而萨拉森船夫对水路了如指掌。他站着,左脚踩着船沿,身体像舞蹈家一样转动,行云流水般地载着我们转过各处弯道,穿过一座座桥拱很低的桥梁。天色暗得很快,凤尾船吃水很低,所以开始我还担心自己会害怕。但我脑里思绪翻飞,顾不上恐惧。几个月前我们来的线路倒过来就是这段旅途,穿过纵横交错的狭小水道,向着更宽的水路进发。一切都恍如隔世:我想起了那个漆黑而湿热的夏夜,想起了那个散发着麝香味的女人,想起了那个男人伸手去摸她、她把帷幕拉起来的场景。小姐现在就坐在那女人坐过的地方,身材颀长,静如处子,脑袋仰起,脖子修长,双手交叠放在波浪起伏的裙子上,就像对镜欣赏自己的优雅一样端坐着。我想问她有什么感受,我想说她的美丽不需要爱情魔咒,但想起了疏浚船说过她只有相信符咒才能保持自信,所以闭上了嘴巴。反正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一点变化:在共同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之后,我们又开始重操旧业了,妓女有必要和她的珍奇玩物之间保持一点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