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第6/7页)

时间到了一九五八年,卡森既不抱希望也毫无计划。一位精神病专家朋友将卡森介绍给自己的同行,玛丽·默瑟博士,她在一九五三年搬到了尼亚克。这是一次决定性的会面。卡森对心理疗法颇为抗拒,本无意参与这场精神分析的冒险。因为卡森并不富裕,玛丽给每个疗程定价十美元。多亏她的治疗,卡森重新开始工作了。一九五九年夏天,卡森十分高兴,因为《没有指针的钟》的手稿已经过半。一九六〇年十二月一日,手稿完成。她耗费了十年的时间和巨大的心力才完成了这部作品。她上一本伟大的小说《婚礼的成员》完成于一九四六年,就在“重病时期”开始前。《没有指针的钟》献给了玛丽·默瑟,出版于一九六一年九月十八日,连续六个月排名畅销书榜的前六位。由此看来,卡森·麦卡勒斯一直拥有等待她的读者,以及声望。

当然,这又是一部关于南方的小说。在一个小镇里,有一位年迈的南方法官和他的孙子,以及一个年轻的黑人男孩——他有一双不知从哪儿混血来的蓝眼睛,另外还有一个四十岁时会死于白血病的男人。卡森·麦卡勒斯已经很久没回南方了,但正如她反复说的那样,生在南方,便永远属于南方,即使厌恶种族主义,厌恶它给黑人群体的日常生活带来的所有不幸。确切地说,《没有指针的钟》是卡森·麦卡勒斯最直面这个主题的作品。这是一本关于死亡和种族问题的书。有评论写道:“她的意图,是在最深的层面,也就是人类灵魂最隐秘的皱褶里,与我们分享这个问题,因为问题就藏匿在那里。”一九六一年的那个秋天,没有哪家报纸不在谈论《没有指针的钟》。卡森·麦卡勒斯的作品还从未引起过那么多讨论。如果说英国方面的评价都是正面的,美国这里则褒贬不一。评论的文章通常很长,火力十足。《时代》杂志这样写道:“死亡是卡森·麦卡勒斯小说公认的主题,但我们没有感觉到它黑暗、强大的存在。相反,我们只看到了这种缺乏生命的死亡仿冒品。”在《纽约客》上,人们甚至懒得分析,一则简短的评论总结说:“谈到麦卡勒斯女士那扭曲、啰嗦的文字,便让人奇怪地联想到一张凌乱的床。”在读这些话的时候,我们尤其能感受到来自文学批评家们古怪的冷漠。

鉴于这一切,我们渴望记下戈尔·维达尔在《纽约记者》里的话,更何况人们知道他往往并不宽容,对卡森·麦卡勒斯更是如此:“从技术上讲,它会让你屏住呼吸,看到麦卡勒斯如何设置一个场景,然后在上面钉上一个又一个角色,从一句话、一行字中萌发生命。”他认为,她的小说与福楼拜的《简单的心》相似:“里面没有任何虚假的字符。她的文字天赋仍是我们文化中少有的、幸运的成就之一。”然而,越来越多的人认为,《没有指针的钟》可能是卡森·麦卡勒斯最糟糕的一本书。是因为田纳西·威廉斯对它的喜爱不如前几本吗?是因为伟大的作家奥康纳讨厌它是“分崩离析的典范”吗?还是因为人们很难承认,一个被放弃又被拾起、一半手写一半口述的文本仍能神奇地保持其魅力、独创性和内在的音乐性?然而,当一个人了解了卡森遭受的痛苦,看见她面临死亡时的样子,那么他会在读第一句话时就被打动:“人终将一死,但死法千差万别。”在《没有指针的钟》的结尾,卡森·麦卡勒斯又写道:“可他的生机正离他远去,而在弥留之际,生活呈现出马隆从未知晓的井然之序,一切都变得简单。”尽管这最后的战斗取得了胜利,可她怎么能不想到这即将离她而去的生机?她同意接受一些记者的采访,他们试图不让她察觉出,她在他们眼中有多么脆弱。她身高一米七五,体重还不到四十五公斤。她在轮椅上费了好大力气才能站起来接待他们,为他们提供波旁威士忌,并用南方的方式问一句:“要给身体来点儿托迪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