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不见君(十) ◇(第3/4页)

苏朝辞死后不久,宰执之斗死灰复燃,明帝有心弹压而不得,风气继续泛滥了几朝。

随后灭掉西韶的北部游牧民族铁蹄南下,末帝迁都,北胤灭亡于党争和战火。

若没有苏朝辞和濯舟大将军,宣帝没有挽救的王朝局面和德帝毁之一旦的政庭,加之蠢蠢蛰伏的西北忧患、四五年后的大旱天灾,足以让北胤提前灭亡一百年。

变法是为了收银钱、紧律令、整吏治、督军改。

宣帝之前并非没有人变法,可季宰辅主持的那场变法比之周檀更加惨烈,新旧党争打得天昏地暗,王朝崩坏,西韶趁机入侵,夺了十一城。

萧越当年收复的,便是这时失去的土地。

周檀若是吸取前人教训,一心想要促成此事,便该在拜相之后苦心经营十数年——经营自己的名声、平衡政局中的诸方,而后继续锤炼律令法条。

《削花令》她看过无数遍——它本就出自于她,出自于她从一千年后带回来的东西,它超越时代、突破规律,虽然每一条都切中时弊、字字珠玑,但是局限于如今的历史,决计不能实现。

周檀看出来了吗?

如果他看出来了,为什么还是完全没有为她的法令做与如今相符的删改,而是原封不动地搬了过去呢?

耳边栗鸿羽似乎在叫她。

而她完全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虚空之中,她睁开眼睛,看见导师坐在幕布之前,扩音器传出的人声含糊不清、充满杂音。

“……说起来,苏宰辅一生最应该感谢的人,应该是他的政敌。”

“没错,就是周檀,我知道有些同学很疑惑,但是周檀这个人历史记载太少了,如果要我评价他一句话的话,我觉得应该是……”

政通两胤。

周檀拟定并且颁布《削花令》,其实并不指望它们能够扶大厦之将倾,只是这些法律条目被他以雷霆之势推行过,一定能成为后人反复研究的对象。

他料想得半分不错,《削花令》虽在当世无用,但其间内容对后世的法典制定起到了深远而不可磨灭的影响。

不取沽名。

——“文臣们求的是什么?是生前、身后名!他们闭着眼睛不去听四海哭声,只渴望有朝一日能够死谏堂前,血染庭柱、名垂千古!”

——“声名权柄,金银俸禄,这些都算什么东西?”

真小人。

“能够自我实现我的诺言和理想,对我而言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真君子。

床幔以月影纱制成,窗纸上映出杏花的影子,风一吹,便将它影影绰绰地落在年青的宰辅脸上。

他垂着眼睫,笑得很温柔。

“……输比赢的意义更大呀。”

第一次读《佞臣传》,她在与周檀相关的寥寥几行边写批注。

“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

她莫名其妙地将《春檀集》背得滚瓜烂熟,题注从《二十四诗品》中的“悲慨”改为“旷达”。

生者百岁,相去几何……何如尊酒,日往烟萝。

人生自古谁无死?

唯有南山永巍峨。

原来,那半生心血并非“梦幻”,她从未想过,或许周檀……已经实现了他的理想。

随后一切声音逝去。

“夫人,夫人,有人敲了刑部堂鼓,要状告新令!”

“夫人……”

栗鸿羽上前一步,扶住了差点在案前摔倒的曲悠,她抬起脸来,面色煞白,更甚新雪。

他本想再唤一声,却听见曲悠低低地笑起来。

她似乎听不见周遭的一切声音,笑了几声,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栗鸿羽大惊失色,连忙推门出去叫人。

曲悠顺着桌角跪坐在冰凉地面上,手边下意识地一扶,便摸到了当年周檀化名“白雪先生”时留在这里的那扇屏风。

“白雪歌……送你……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