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半夜骤雨(第2/5页)

如此看来,对于南巢来说,根岸的这幢老房子和这座老庭院真是金不换的无价之宝。当附近邻居家纷纷着手改建,根岸特有的淡竹雅趣行将消失殆尽时,南巢家缘廊也早已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然而,就在这里曾祖父曾于往昔的天明时代,边眺望池畔的梅花边吟咏民歌,接着,祖父也曾仰望照射在开始倾斜的这个土间屋檐上的中秋明月创作过狂歌,只要一想到这些情景,南巢就会觉得无论破费多少金钱,无论居住有多么不便,自己也要把这老房子和老庭院原封不动地保留下去。经常请来的木匠每次为屋漏或其他修缮登门时,总要劝说他不如从长计议重建此屋更为合算,但南巢对此只是一笑置之。三年前为地基换木桩时,他俨然成了一名木匠,集中注意力实施监督。所以,这个庭院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触动祖先诗兴的遗物,它们和土仓里存放着的书籍、什器、家具类物品一样,都是尊贵的宝贝。由于担心花匠手中的剪子会无情剪断树枝,所以他总在春秋两季亲自动手修剪庭院的绿化。

南巢不光如此爱惜自家的庭院,还延伸到篱笆隔壁的邻家的院子。隔壁的房子在吉原妓楼关闭后空关了很久,没有买主。于是就有人编出谎言,说死去的花魁名妓化作白雪女妖在此出现,或者说是狐狸精在此作祟,各种传说流传,就更加难找买主了。不过,从前一直与之毗邻的仓山家的人,连女人和小孩都不相信,南巢的父亲秀斋老人在月亮皎洁的夜晚,在逛完自家院落之后,会毫不介意地从篱笆的缺口处走进邻家空荡荡的庭院,一边在池边徘徊,一边高声吟诵“少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白云端”的诗句。每次被篆刻委托人催促自己又穷于应对之时,父亲总会悄悄溜出自家躲进邻家的庭院,前来通报的女佣或太太无法交代,寻遍家中,结果发现他不知何时又溜进隔壁的庭院。父亲觉得池畔的大松树要是就此不加修整的话,那么难得的枝形会被糟蹋,谁买去也会心不甘的,所以家里来花匠时,他就请花匠顺便清除那棵松树的枯枝败叶。当折叠式柴扉因暴风雨损坏时,他舍不得扔掉,还认定无论自己出多少钱,当今的木匠也修不了,于是亲自动手悄悄将其修好。又过了一阵,秀斋打开那幢房子的防雨套窗,进入屋内,一想到从前的花魁名妓曾在这儿养病、撰文、烧香,或许出于心情的变化,顿时感到这幢房子在清寂之中多少有点妩媚风流的韵味,他独自窃喜,甚至从自己家搬来酒水独酌一番。这座无人问津的妓楼宿舍居然变成了秀斋老翁的别墅,然而,说它是凶宅的谣言仍然在流传。那些经常出入仓山家的人多次被主人领去看邻家空关的房子,因而渐渐习惯不以为怪了,不知不觉之中这些来访者中甚至出现了诚心诚意的买主,他就是名叫濑川菊如的歌舞伎演员,也就是现在濑川一丝的养父。由于他与篆刻大家仓山秀斋先生交游过从,所以与一般演员不同,有一定的文墨嗜好,自从住到妓楼的宿舍后,就以和歌俳句及茶道的雅兴去慰藉因家事造成的忧虑烦恼,悠闲恬静地度过了自己的晚年。菊如殁后,续弦的太太与之年龄相差太大,说是希望住到出行方便的老城区去,所以一过一周忌,就搬到筑地去居住了。宿舍再次变成原先的空宅,不过濑川家并没有卖掉此屋,而是请了一个花匠照看,把它当成春秋两季常来小住的别墅。

南巢的父亲秀斋在菊如过世前几年已成故人,可是与邻居家的交往到了南巢这代人反倒更加密切起来。南巢作为剧评家早就有了一些名望,菊如死后,他的养子一丝几乎每天都来南巢家来玩,南巢当时对剧坛暗暗地怀有某种野心,所以也十分欢迎一丝的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