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6页)

她说她有个同事,“做行政的,南京人,比我大两岁,复旦高才生。他父母老早便催他在上海买房,他一直拖着,从几千块一平方米拖到上万块,又拖到几万。就是下不了决心。几年前闸北有个新开盘,不是大静安嘛,讲起来也是市中心。好不容易想通了,房子看好,定金也交了,谁晓得连着几天晚上睡不着觉。他跟我讲,不行啊,整晚都在做梦,合不上眼,心跳得要蹦出来似的,眼前就是一张张钞票在飞。血压升到180。这样下去非出人命不可。最后他宁可损失定金,也坚决不买。到现在还是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存款倒是有两百多万。讲起来也不少了,可放在房子上,又够做什么呢?那套闸北的楼盘,当时是四万一个平方米,现在都直逼十万了。那时候不买,现在就算想买也买不动了。这种例子太多太多。道理谁都懂,要果断,要抓住机会。可买房子到底不是买小菜,一出一进就是全部家当。我爸当年要不是被我逼着,户口本存折统统掏出来,押过去把钱付了,也下不了决心。”

顾清俞平常不是话多的人。说这些,是想安慰施源。也是表态。一是不看重,二是世道如此,也难怪。不敢说得太深,诸如“我不在乎”“没关系”那种,太直接,反令他别扭。去他家时,她差点被门槛绊一跤,不等他扶,忙不迭站稳了。对尘螨过敏,进门便连打喷嚏,抢在前头说不该穿裙子,怕是感冒了。她猜他应该看在眼里。怎么办呢,说多说少,或者不说,情况都是那样。那瞬她竟想,干脆马上结婚算了。不管真的假的,先结婚再说。是她的诚意。她被自己这个念头惹得都有些想笑了。心头泛起一丝甜意。再怎样,她毕竟是寻到他了。就算天塌下来也无所谓,她寻到他,此生无憾了。

顾磊给她打电话:“阿姐,你快点回来。”

她以为出了什么事——其实也没有。顾士宏上午挨家挨户去送投票单,关于万紫园停车收费的事。小区车位少,早些年一直是五元畅停,后来旁边建了两幢写字楼,那些上班族贪便宜,把车停进小区,倒弄得业主没地方停车。怨声载道。业委会针对这事开过几次会,重新调整了停车收费标准。业主还是按月算,每月150元。外来车辆一小时10元,一天50元封顶。还规定了业主有多辆私家车的,第二辆300元,第三辆便按外来车辆标准收费。大多数业主都是赞成的,但总免不了有人反对。那些家里有好几辆车的,或是做生意的,担心客人舍不得停车费,便不再上门,挡了财路。俱是一百个不乐意。通常也只在群里发发牢骚,倒不见得真会如何。偏偏就有人喜欢搞事。二期开足浴店的史老板,温州人,专挑投票这日,调了八辆车过来,分别堵住小区东南西北四个门,让大家进出不得。顾士宏是业委会主任,听了匆匆赶过去,找史老板理论。算起来都是街坊邻居,平常关系不错,洗脚卡也被他哄着买过几张。原想着这人不过是虚张声势,闹一闹便罢了。谁知他竟是死活不让,龌龊话一句接着一句。小区交通顿时陷入瘫痪。最后打110叫来警察,才把人带走。车子挪开。

“侬就是只狗,帮着物业赚我们老百姓钞票的狗。哈巴狗!”

最让顾士宏郁闷的,便是这句。史老板当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扔过来。遇到不明真相的,看他的眼神便掺些暧昧。起哄的也有。人数虽不多,凑在一起也颇具杀伤力。

物业是今年新换的。原先那个是老牌公司,中规中矩得过了头,其实是不作为。被炒了。一人一票选了现在这个。新公司就位,百废待兴,各种历史遗留问题,一桩桩排着队。安保、停车、会所、绿化、外墙整修、儿童乐园……也是应了“不做不错,多做多错”那句老话,索性不动倒也罢了,真要放开手脚去做,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现在又不像过去,信息公开,宣泄渠道又多,谁不满意了都可以在群里吼上几句。动不动就嚷着“不缴物业费”。垃圾满了、门铃坏了、隔壁人家说话大声、对面饭店油烟味飘进来、花谢了、草枯了,都可以作为拖欠物业费的理由。每当物业颁布新通知,不论内容,后面总是一片叫骂声。顾士宏做了十几年业委会主任,近来竟是觉得事情愈来愈难做。吃力不讨好也就算了,关键是窝塞,说出来一把辛酸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