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2/8页)

宝宝取名叫顾咏霖。葛父抱着去一个大师那里求的。说属相是只小狗,太大气的名字怕他撑不住,这样秀秀气气的倒好。百日宴上,葛父拿出一块玉牌给外孙,长两寸左右,上面刻只小狗,旁边是个烫金的“福”字。庙里开过光的。“福气就是运气。到我这岁数,就晓得什么都是假的,运气好才是真的好。”他笑着感慨。又把女儿女婿叫到一边,郑重地关照:“都有小的了,好好过日子。你们还年轻,有的是希望。”后面这句主要是对着顾昕。调去北蔡的事,老丈人其实是有些窝火的。年轻人沉不住气,不懂韬光养晦的道理。大丈夫能屈能伸,憋屈几年又如何。偏就这么莽撞。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新区政府门槛高得多,是大江大海,他偏要矮身往小泥潭里钻。而且还先斩后奏,一点余地不留。葛父瞥过女婿,恨恨地,原先还当他稳重,现在看来竟是装的。心里叹口气,也不好多说什么。都说小一辈是草莓族,外表光鲜硬朗,其实一戳就烂。不管真假,反正是打不得骂不得。女儿比起他,更像豆腐,里外都是软的。操不完的心。葛父到这步,更是看重那个“福”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放在一年前,谁能想到他会落至这般境地。陆家嘴、外滩,还有古北,统共四五套房子,一并被没收,那瞬真是血都要吐出来。钱财还在其次,半辈子积下的做人的志趣,也统统没了。像脊柱上那根筋,一股脑被抽去了。此后再挺胸收腹,终究是外人面前硬撑。上了年纪的人,倒也罢了。担心的是女儿。现在还多了个外孙。葛玥的祖父,从苏北到上海跑船,窝在船舱里抽烟,不通风,生生把肺熬到乌黑,得癌早早便没了,临死前抓住儿子的手,眼睛瞪得通红,憋出两个字——“摒牢”。葛玥父亲十几岁去农场,得过血吸虫病,九死一生,后来回到上海,炼钢厂烧了七八年大炉,一边干活一边读书,脑子里想的只是“摒牢”,一点点往上走,再艰难也要往上。上坡路难走,下坡路也难走。另一种苦,不提了。葛父只盼外孙能沾上那个“福”字,顺当些。

隔了几日,葛玥舅舅便给顾昕打电话,说起贷款的事。“现在融资不容易,尤其房地产这块,有政策的。”试探顾昕的口气。顾昕去问冯茜茜,回答是“没问题”。他提醒她:“我丈人出事,跟葛玥舅舅多少搭点界。房地产不比别的,形势摆在那里,你自己拎清。”她道:“我只管报上去,审批又不是我的事。再说我学徒工一个,坏账总不见得让我赔。”顾昕听了,忍不住笑,“我以前觉得你比你姐姐老实,现在看起来,你更滑头。”

她问他:“为什么帮我?”他说:“自己人。”她追问:“家里那么多自己人,为什么单单帮我?”他道:“他们又没找我。”她道:“你的意思是,我比较皮厚?”他摇头,“不是皮厚,是漂亮。我只帮漂亮的自己人。”这话有点突然。撩人的和被撩的,神情都有点蒙。像是没做好准备。各自笑了一下。她朝他看,凑近了,在他脸颊亲了一记。嘴巴比大脑快半拍,说话如此,亲吻也是。他还有点蒙,半晌,伸出一只手,慢慢移到她腰上。

小区后门那幢楼装修好了。上下打通,大门拓宽,正气不少。走进去,布置得清爽雅致。架子上十余盆兰花。满室生香。展翔花了大价钱从云南运来,都是珍品。举头一块匾,上写着“不晚”两字。名家的墨宝,笔法苍遒。意思却是自己想的,比“夕阳红”“老来乐”什么的要好,也文雅。展翔对冯晓琴说:“要做就要与众不同。”冯晓琴点头:“那是肯定的。”

找了个大师看风水。说总体也没啥,正对着小区高楼,挡住了阳光,阴气太重,不利财。平常多开窗,多买几个吊灯,一年四季开着,便也差不多了。展翔炒了这些年的房地产,半个生意人,信这些,说准备再叫和尚做场法事,“几十年前这里都是荒地,难保不是刚巧建在个坟墩头上面。前头那些人清一色赔本,不好不防的。”冯晓琴不答应,说做法事太难看,“装修得再上档次,君子兰再多,爷叔你骨子里还是个乡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