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15页)

楼蜂之所以睡在最南头,心里有他自己的小九九。他才不把那些胡蹿乱跳的猫群当一回事儿呢!他觉得猫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也谈不上什么利害冲突,有时能看看稀罕倒还是真的。男人们絮叨来絮叨去要消灭那些猫时,他一点儿兴致也没有;甚至项雨给他讲猫怎么样怎么样配对,他也是一只耳朵听,另一只耳朵冒。反正耳朵闲着也没事儿,项雨愿意说就叫他滴滴嗒嗒说去吧,权当催眠曲。他真正关心的是土窝里的红薯已结得比鸡蛋还大,早播玉米(春天播种的早熟玉米)的棒子也已经水仁,加把火儿都可以往肚里送了。他在盘算怎么去扒红薯、怎么去掰棒子,怎么样才能不让人发现,甚至他也不想让项雨发现。这是个好时机,人心都被猫衔走了,谁也不会再操心庄稼。每天清早他都起床很早,常常是项雨睁开眼,左找右找已经找不见昨晚跟他铺接头的楼蜂的苇席。楼蜂还有个毛病,据他说是喝生水喝的,就是好拉肚子,在庄稼地里一蹲半天起不来。项雨为此事问过他好几回。在麻麻亮的晨光中,楼蜂将窄窄的苇席顶在头上,粗布单子搭在肩膀上,而在那拱形的苇席和布单的掩护下,腋窝夹着的是鲜嫩的红薯和玉米棒。

项雨每夜都睡得很晚。他的耳朵变得越来越尖,比锥子还尖。他没想到夜里会有这么多声响,这么热闹:蟋蟀、蝈蝈、夜鸟,还有寻找大便的飞行的屎壳郎……当然,最扯紧他耳朵的还是那些猫。他知道那些猫夜里也没闲着,夜里凉快、清静,比白天更得势。他能根据咪呜声判断出是郎猫母猫,谁在召唤谁,进展到了何种程度,最后他甚至能根据声音估摸出猫的大小来。在静谧的野地里的夏夜里,他一会儿觉得他变成了一只猫,他婶子也变成了一只猫,于是他噌地爬上了那只他婶子变作的母猫背上;一会儿他又觉得他变成了人,他婶子还是猫;他婶子变成了人,而他还是猫……他把猫和人彻底混淆了,他抚摸着身子中间竖起的墓碑,祈愿把他变成一只猫,永远变成一只猫群中无拘无束的雄壮郎猫!

被不同的心事折磨得筋疲力尽的两个人抵挡不了和他们一样生机勃勃的睡眠的挟持,渐渐走进梦乡里。在幽冥的夜色中,一只猫蹑手蹑脚从芝麻田里钻出来。它悄无声息地挪近项雨。它一点儿也没在意项雨山响的鼾声。它把没被布单遮盖住的项雨的身体从脚到头嗅了个遍。接着它歪了歪头,确信十分安全后,就伸出灵巧湿润的舌头一下又一下舔舐项雨抿紧的厚嘴唇。项雨的翘牙感到惊奇,掀开了蒙着它的那片厚嘴唇,接着项雨的牙齿也咧开了,并吐出快活的呻吟,配合着呻吟的节奏,整个身子像跳迪斯科舞蹈一样狂放地朝前动作。

项雨做了个梦,梦见高粱花圆硕的乳房变成了一只母猫,他猴急猴急一跃就跳上了猫背;他又梦见自己是个盛饱水的大水囊,突然有根温柔的锥子朝他扎了一下,他身体里富蕴力气的水液从那扎破的小窟窿里滋滋地朝外冒——和这个年龄的许许多多男孩子一样,他一塌糊涂地遗精了。

楼蜂睡觉很轻,很小的动静就能赶开他的睡梦。项雨的呻吟惊醒了他,一睁眼他就看见了那只跳开的猫。他有点闹心,开始有点烦了。——他娘的真不是东西,睡觉也来捣乱!

项雨亢奋过后的身子沉静了,鼾声更响亮地从他的鼻孔和嘴里溢出来。可惊了困的楼蜂却被睡梦拒之门外。他单薄的身体在席子上辗转,无论怎么样去挑拨眼皮都没有打架的苗头。最后他索性不睡了。他闭着眼支棱在席子上,一动不动。他打算再这样眯缝一会儿,就去红薯田里拉屎——当然,还是为了拉回来一小堆红薯蛋子。他有办法把红薯扒走,而看上去却像压根儿没动过红薯地一样。他为自己的精明有点扬扬得意——这时,他听见耳旁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他眯开眼一看,那只猫已经在嗅他的嘴唇。故技重演,猫伸出了锉子一般的舌头,但并没有等它做完舔的动作,楼蜂疾风骤雨地抓住了它的腿,拎起来呱哧摔在地上。它没有来得及叫出声来,已经四条腿一伸一伸地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