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10页)

不过很快正义就恢复了理智,他判定只是绳子勒掉了疮痂而已,他不会流尽热血而死,看上去这么繁茂的热血也只是脾气暴躁点而已,一刻之后说不定它们就偃旗息鼓了。正义的估计没错,他甩了几下手之后停下来再看,两只手尽管赤艳地流苏披拂,但很明显出血已经减缓了下来。

正义闻不惯血腥味,他想呕吐;他浑身乏力两眼发黑,只想就势颓瘫在地上。正义的胃道浅,平时就不能闻异味,而现在血腥这么浓重,他只想自己是被熏坏了。他咬牙强撑着走下塘坡,想赶紧洗掉这股挥之不去的噎人血腥味。正义半闭着眼睛,把两只鲜血仍在淋漓的手伸进了塘水里。塘水很凉,当他的手一蜇水面时他的身子猛一激灵,差点儿没滑进塘里去,像是被水里的什么狠拽了一下似的。

南塘里的水正在陷落,塘坡一下子显得漫长深刻了许多,一个人蹲在里头,有一种与世隔绝、就要被掩埋掉的感觉。因为深陷,塘面浓缩,就像一只经历了过多岁月的洗礼因而愈加明亮的眸子。东北角那一片长得不怎么茂盛的荻苇还没有发芽,仍是一派枯枝败叶;水底的苲草也没来得及探出头来,看上去黑魆魆的,像是一堆堆沉重的什么阴影。近岸的水边,一桄一桄黑如菜籽的蟾蜍卵排列在杂乱无章的透明黏液条里,还没来得及孵出蝌蚪。正义手上的鲜血一进了水中马上扩展弥漫,迅速演变成了一头张牙舞爪的红色怪兽并立马占山为王——水面上的波浪像是猛然间听到了命令的召唤,它们顾不上再悠闲地东张西望,纷纷争先恐后向着这边围簇奔突;因为过于匆忙,它们平素弯弯曲曲的身体都在一瞬间被速度抻直,像是突然强加了磁场的铁粉,有一段波浪甚至从水面跳起一尺多高,奔跑了至少有五米远的距离差点撞到正义脸上时才又落回水中……可惜这绝妙的一招不可能被正义目睹,此时的正义正被轻度的晕厥挟持,头晕,眼黑,浑身瘫软无力,肚子里的东西嗷嗷怪叫着直往上撞……这些征兆就像一群马蜂缠绕着他,要是他稍稍放松警惕,那他就可能不再是个干干爽爽的人,而成为一只淋漓的落汤鸡。还好,正义一直咬紧牙关坚持着,他没能看到一群群急切的波浪窜到他跟前时嗞的一声入手而没,但也没有滑落水中与波浪为伍;当他重新睁开眼睛时,他发现刚才颠簸动荡的大地早已各就各位,塘水一明一明地泛射着天光,像是许多只诡谲的眼睛在细细将他端详。

那一垛玉米秸没再让正义操心,当他艰难地从塘坡爬上来时,习文灵巧的身影已经一撅一撅跃动在那条通往南塘的小径上。正义没跟习文提他的手受伤的事儿,习文也没有想其他事儿的心思,他操心的除了活计还是活计,离南塘还有老远他已经在揣摸该怎么来对付这垛玉米秸。习文松开父亲没有捆好的绳子,又往车上撂了几个玉米秸个子,这才嚓嚓嚓嚓,双手像是既没挨绳子也没挨车子,而玉米秸已经听话地服服帖帖地挤紧在车子上了。直到驾着车把走在了那条小径上,习文才鼻子一吸溜一吸溜地停住脚步。习文问:“啥味?——爸,是不是哪儿出血啦?”

就是习文不问,正义心里也开始打鼓——不就是手碰破点皮流了一点血吗,庄稼人三天两头都能遇到,没啥了不起的,不应该这么血腥味儿地打鼻子呀!正义被熏得干呕了好几次都没有干呕出来,没干呕出来比干呕出来了还难受,肚子里像是有一窝蟋蟀乱爬乱拱。正义怀疑其他什么还有出血的地方,不然不会这么熏人。他让儿子停止前进,父子俩你瞅我我瞅你细心检查,眼珠子都瞪得险些掉下来,终究也没有发现被血濡湿得发暗了的衣裳,也没有触摸到身上的任何部位有些微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