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7页)

同样在那段时间,初夏时,绪方先生到我们这里来了,那是他那年早些时候搬出长崎后第一次到这里来。他是我的公公,可是我却老是把他当作“绪方先生”,即使在我自己也姓绪方的时候。那时,我已经认识他很久了——比我认识二郎还要久——一直叫他“绪方先生”,我从来不习惯叫他“爸爸”。

他们父子俩长得不像。如今回想起二郎,我的眼前出现一个矮矮、结实的、表情严肃的男人;我丈夫对外表一丝不苟,即使在家里,也经常穿衬衫、打领带。现在我还能想见他坐在客厅的榻榻米上,弓着背吃早、晚餐,就像我以前常见的那样。我记得他老是弓着背——像拳击手那样——不管站着还是走路。相反,他的父亲总是坐得直直的,神情轻松、和蔼。那年夏天他来的时候,他的健康状况还很好,身体硬朗、精神矍铄,不像有那么大岁数。

我记得一天早上,他第一次提到松田重夫。那时他已经住了几天了,显然觉得这间小四方屋子很舒适,想多住几天。那是一个明媚的早晨,我们仨在吃早餐,二郎还没去上班。

“你们的同学会,”他对二郎说。“在今晚,是吧?”

“不,是明天晚上。”

“你会见到松田重夫吗?”

“重夫?我想不会见到。他不常参加这些活动。我很抱歉得出去,不能陪你,爸爸。我想不去的,但是那样会让他们不高兴。”

“别担心。悦子会把我照顾得很好的。而且这些活动也很重要。”

“我想请几天假,”二郎说,“可是眼下我们很忙。我说过了,订单刚好在您来的那天来了。真是讨厌。”

“哪儿的话,”他父亲说。“我完全理解。我自己前不久也还在为工作忙碌呢。我没有那么老,你知道。”

“没有,当然没有。”

我们安静地吃着早餐。突然绪方先生说:

“那么你觉得明天不会遇到松田重夫。但是你们偶尔还是会碰面吧?”

“最近不常见了。长大以后大家就各走各的了。”

“是啊,都是这样。学生们都各走各的,然后发现很难保持联系。所以这些同学会就很重要。人不应该那么快就忘记以前的感情。应该时不时地看看过去,才能更好地认识事情。没错,我觉得明天你当然要去。”

“也许爸爸星期天的时候还在这里,”我丈夫说。“那样我们也许能去哪里走走。”

“嗯,好啊。好主意。但是如果你得上班,那一点儿也不要紧。”

“不,我想我星期天没事。很抱歉眼下我太忙了。”

“明天你们请了以前的老师没?”绪方先生问。

“据我所知没有。”

“真是遗憾啊,这种场合老师不太常被邀请。我以前有时也被邀请。在我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不忘要邀请老师。我认为这样才恰当。这是一个机会让老师看看他的劳动成果,让学生们向他表示感激。我认为老师应该出席才对。”

“是,也许您说得对。”

“现在的人很容易就忘记他们的教育归功于谁。”

“是,您说得很对。”

我丈夫吃完早餐,放下筷子。我给他倒了些茶。

“有一天我碰到了一件奇怪的小事情,”绪方先生说。“现在想想我觉得挺有趣。一天我在长崎的图书馆看见了一本期刊——一本教师期刊。我没听说过那个期刊,我教书的时候没有那个期刊。读那本期刊,你会以为现在日本的教师都变成共产主义者了。”

“显然共产主义现在在日本越来越流行,”我丈夫说。

“你的朋友松田重夫在上面发表了文章。想想我看见文章里提到我的名字时是多么惊讶。我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记得我。”

“我肯定在长崎还有很多人记得爸爸,”我插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