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3/5页)

事情就发生在那之后不久,一个冬天的礼拜日。

一夜大雪,黎明放晴。那个礼拜日的早晨,我随丁一出了家门,踩着整洁的积雪漫无目的地走。

天气真好,天空蓝得深远,透明,蓝得甚至有些虚假。积雪在阳光下闪闪刺眼,在脚下“吱吱”有声。人的心情于是也透彻起来,像雪后的空气一样干净,且似踊踊动动地有着什么期待。风犹料峭,但已是春意难掩,鸽群悠然地盘旋,洒下满天清朗的哨音。丁一不思止步,我便随他越走越远。

不觉间已到郊外。走过城墙时,记得有人在放风筝,孤单的风筝在高空簌簌发抖。走近护城河时,见有人在那儿溜冰,姑娘们星星点点的花头巾尤其醒目。走下小桥,走上河岸,走在空旷的田野上,见一群孩子在雪地里摸爬滚打,欢笑声清脆悦耳,随风传扬。一条衰草遮掩的小路曲曲弯弯,把丁一引向一座荒废的古园。

园中古木参天,银披素挂;残阁废殿,玉砌冰雕。四望无人,那丁放喉一喊,层层浪浪八面有声……没有别人,梦也似的我们好像走进了一个另外的世界。可是久别的伊甸吗?抑或一处新辟的乐园?然而,我明确还在丁一。我在丁一,这毫无疑问——阳光在雪地上投下一缕人形孤影,随我们一路坎坷起伏,提醒我不要得意忘形。但那确凿是个好去处,松屏柏障,曲径通幽,我和丁一或疾行慢走,或低吟高唱,倚墙呆想,凭栏远眺……整个那一上午我们尽情地享受着没有别人的自由。

丁一甚至跟我说:这会儿咱就是脱光了也没事,你信吗?

我心说,这小子看来真是有裸露癖。

算了吧你!我指指远处眼睛一样的楼窗说:你知道有谁正往这边看吗?

要看他就看呗,丁一说:反正谁也不认识谁。

你敢吗?

你呢?

你敢我就敢。嘁,我怕什么!

那丁便又鼠头鼠脑地东张西望:你说,那些窗口里肯定有人吗?

你要是敢,那儿就没人,你要不敢就说明那儿有人。

于是我俩笑了一回,谁也没敢。

也许是命中注定,也许是鬼使神差,就在丁一走累了走饿了我们正想回家的当儿,在一片平坦的雪地上那丁发现了一行孤独的脚印。那脚印犹犹豫豫也似漫无目的,弯弯曲曲,进进退退,最终隐没进一片茂密的树林。麻烦就从这时候开始了。麻烦就麻烦在此丁情种,他说这一行脚印:似曾相识。

你认得?

没错儿,我肯定见过。

谁的?我半带嘲讽地笑他,说呀,谁的?

那丁弯腰细瞅,出语惊人:女孩儿,保证是个女孩儿!

唉唉,既已托魂情种,就别怨这厮常近疯癫。我只好跟随他,跟随着那行脚印,走进了那片小树林。

这就叫命中注定,这就叫鬼使神差!就在那儿,就在那天,就在那片密林深处,一条红头巾蓦地向我们转过脸来——

“嘿,你怎么来了?”

“哈,我一猜就是你!”

我已说过,在那天的大会上,当人间真相暴露无遗,当画家Z心潮翻涌想象着未来的征服时,丁一心中却只有忧伤,或是哀惜,因而更为焦灼地向那些女孩们张望。张望中的那点心思我当然懂: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我们就不能还像往日那样亲密无间?所以我早有预感:丁一心慕神仪的那个女孩终于是谁虽未清晰,却已存在,说不定就在他那几个自幼的好友中间。

果然果然,当那密林中的红头巾转过脸来时我看见,正是他那几个好友中的一个:依。何依。

“你干吗来了?”依问。

“我来找你。”

“瞎说,没人知道我在这儿!”

丁一只是笑。丁一大喜过望。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认识你的脚印。”

“真的呀?”依惊讶地望着他。

“你一个人跑这儿来干吗?”

“自己看!”

画板上夹着画纸,画纸上是一幅未完成的素描:一棵苍然的老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