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4/5页)
“树哇?”
“我可喜欢树!”
“干吗不画人?”
“我不喜欢人。”
“不喜欢人?”
“你喜欢?”
“人怎么啦?”
“你说人怎么啦?”
“好吧,那你画。”
“你上哪儿?”
“不上哪儿。我看你画。”
“我说你还是走吧。”
“走哪儿去?”
“我管你走哪儿去?爱走哪儿去走哪儿去。”
“我就在这儿看看不行吗?保证不出声。”
“一点儿声都不能出。”
“保证!”
“出了咋办?”
“出了不用你说,我立刻滚蛋。”
依“嘁嘁”地笑。
天上走过鸽群,走过哨音,走过云朵。淡淡的云影掠过树林,掠过依的画纸,掠过画纸上的老柏树。丁一将终生记住那一刻的安宁,记住那安宁中光线的变幻,记住那光线的变幻中有一缕温香暗暗弥漫——以情种丁一之敏觉,我闻见那温香在林间飘缭,盘绕,很快就寻到了她的根源……
“要是画人,肯定你也画得好。”
“我偏不!”
“咱美术老师说人才是最美的,也最能表现时代……”
“什么狗屁时代,世界上顶人虚伪!”
丁一心里忽悠一下,想起了那天的大会,想起了人间真相。
依见他不再吭声,停了画笔,看看他。
“人都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你信不?”依问。
丁一敷衍着点头,仍不吭声。
依说:“我爸的那些什么门生呀,弟子呀,今天还是先生长先生短地追在你身后,可明天你倒了霉,为了择清自己他们骂你骂得比谁都狠。”
他们站在台下卖饭吗?
嘘——丁一!依并没有恶意。
“这就是人!”依说。
“我看不出人有哪点儿好,”依说。
“你说,人哪点儿好?”依问。
“可是你看这些树,”依说:“多么真实,多么坦荡,一切艰难一切记忆一切愿望就这么直接告诉你,没一点儿花言巧语躲躲藏藏。”
“我爸说,这才是真正的语言!”依说。
“画它,就是听它说。”依又看看丁一。
“你听见它们在说话吗?”依问。
“它们在交谈。它们在梦里互相祈祷平安。在冬天的睡梦里,它们默默地祈祷着春天,酝酿着漫山遍野的绿色……喂,你怎么了?”
丁一弯着腰,手拄双膝,目光直勾勾落定在依的画纸上,耳边似有喧嚣——也许是天上的鸽哨声太过嘹亮?
“问你呢,傻啦?”
画纸上的老柏树渐渐模糊。
“嘿,你听见没有!”
丁一还是不动,眼珠都不动,他怕一动眼泪会掉下来。
依放下画笔,推推他:“怎么啦你,没事儿吧?”
丁一这才刚睡醒似的直起腰,强作欢颜,但表情明显还不能脱离刚才的心境。
“你想什么?”
“没呀?没想什么。”
“瞎说,你骗人。”
“你不是说人都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吗,你还问?”
“我又没说你。”
“你没说我,我自己说我。”
依歪起头,看他。
“我没资格说别人。”
依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看。
“你说得对,树比人好。树都是树,只有人把什么都分成贵贱。”
“你想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
“你想什么干吗不说呀?”
“谁想什么都说吗?”
依把画笔放进画箱,眼睛不离开她的朋友。
丁一围着某一棵老树走,看天,看远处,偶尔看一眼依。
依一直都看着他,等他说。
“你们祈祷的那种平安,也包括我们吗?”丁一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坏了。
“我们?”依问他:“‘我们’是谁?”
“你们认为,低贱的,或者说平庸的人,也有什么平安值得祈祷吗?”
“‘你们’?我不懂你说什么。”
“你不懂平庸是什么意思,还是不懂被人看不起是什么感觉?”
“你说的这都是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