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4页)

小谭虽然口中不说,心里却不能不承认老常的话一点也不错。前些天,他自己不是要求过贺营长带他去攻打敌人么?但是,新同志不甘心在老同志面前服软;再说,他深知道常班长心里喜爱他,跟“老头儿”扯扯皮也不算犯错误。“打就打,守就守,我全不怕!全得听命令!反正在这儿,敌人的炮一出口,我就知道它往哪里打!”

“敌人的炮没出口,我就知道!”班长的长眼睁得极大,鼻洼那溜儿显出点要笑的意思,欣赏着自己的俏皮与夸大。

青年的秀气的小长脸红起来。不行,逗嘴也逗不过这个老家伙。认输吧!他岔开了话:“坐坐,班长!桥还没搭好呢。”仍然背着箱子,班长坐在洞口外的一块大石头上。坐好,他把一双象老树根子,疙疙疸疸的手放在膝上。然后,右手用力地拍着膝盖,连说了三声:“够呛!够呛!够呛!”一声比一声高。

连说这么三声,是班长发泄感情的办法。“够呛”是他的口头语,他立了功,“够呛”;他遇到很大的危险,也“够呛”。他十分高兴能说出那么俏皮的话来:“炮没出口……”“怎么一个人来了?”

“他们在后边呢。他们慌,我稳!”班长的话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难解的。若是说完全了,那就应当是:“后面有好几个人呢。他们一出发就快走,走着走着就喘不过气来,都是山路啊。我呢,始终不慌不忙,所以倒走到前面来了。”

小谭不敢细问,省得班长反击:“你连大白话都听不懂?”对了,常班长就是这么个人:不管吃多大的苦,只要在部队里他就高兴。要是听到一个胜利的消息啊,他就能连喊几十声“够呛”。虽然他的嘴又狠又硬,他可是能团结人。他并不去拍拍这个的肩膀,或隔着老远招呼招呼那个。他的团结方法是永远以身作则。他是共产党员。苦的他吃头一份,甜的他吃末一份。谁要是夸他好,他就顶谁:“难道党员该不好吗?”可是,过一会儿,他会连说三声“够呛”;他知道自己的确是好,而且应当一天比一天好。

东边来了两个人,常班长知道桥必定已经搭好,慢慢地站起来。

“等等吧,他们还没来。”小谭还想跟班长多扯一会儿。“我丢不了我的兵!你也别丢了你的电线!”班长说的是好话,可是不大好听。

“丢了我的脑袋,也丢不了电线!”小谭也还了句硬的,颇得意。

迎面来的是有名的上士唐万善,常班长认识;还有卫生员王均化,常班长不认识。矮个子,满面春风的上士也参军多年,跟常班长是老战友。常班长本想跟他说两句话,可只用右手大致地敬礼了一下,就走过去。原因:他不认识上士旁边的年轻人;对生人,不管是穿军衣的还是便衣的,他以为一过话就有走漏军事机密的可能!

小谭对刚来的两位都不认识,本想跑下去看看闻季爽。可是,上士先招呼了他。上士每天,据不正确的估计,一个人要说十个人的话。他的兴趣与才能是多方面的。他对管理伙食非常地有办法。他刚刚由河东回来,把他办伙食的经验介绍给新换防上去的那些炊事班。在办伙食之外,他还能编写相当好的快板、山东快书和单弦。战士们满意他的伙食,也爱听他的曲艺。假若不是在坑道里,他还会教战士们在春节的时候耍龙灯,踩高跷。现在,他正和王均化讨论怎样改进抢救伤员的方法,好减少伤员的痛苦。他上阵地抢救伤员已有过多少次。

看见小谭,上士马上放下抢救伤员的问题,兴趣转移到电话线上来。“同志,今天又炸断了几处?”

小谭好象也学会了常班长那极端谨慎地保守秘密的态度,只笑了笑,没有回答什么。

王均化虽然很年轻,可是已经参加过战斗,不仅包扎过阵地上的伤员,而且用手榴弹打退过敌人的冲锋。因此,他以老战士自居,喜爱沉静严肃的新同志。他很爱小谭刚才的稳重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