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旅张小波的《法院》体现的新型救赎观(第4/9页)

“眼下,与渴望开释相比,我更向往法庭。不管怎么说你不能讲一条无家可归到处乞食的狗是自由的,狗没有个体意志可言;你要承认,惟有法庭是为被告开设的,是他的场所……”(84页)

表面的对立成了黑暗中的合谋,这是什么样的奇观啊。张小波的整合的感悟方式属于我们,但如果我们不拿自己开刀,不像他一样进行外科手术似的解剖,他那独一无二的思路便会将我们排斥在外。这从多年来这个作家在文坛的命运就可以看出来。天才默默地产生,并没有人真正认清他的意义。

确实,这位作家在解剖自我时的冷酷,在自我分析的推理中的镇静、耐力和坚韧,在文学史上都是少见的。

……一个守役用手捂住我的伤口,但血还是不断地渗出,搞得我满脸都是。气味像乙醚那样刺激——“为了使你的血更甜,平时请多吃点糖。”一个魔鬼这样告诉少女——血把一个守役的制服搞得一塌糊涂。

……我躺在地上,血腥味儿引来无数只苍蝇,落在我头部、脸上……我一点也不愿赶它们走。(74、75页)

用头撞开地狱之门之后,医生要尝自己的血,他沉浸于嗜血的意境,他的思维在这种极致的意境里如火焰般上升。接下去就得进行那种凡人难以想象的推理了。医生的推理是一些隐匿的,连他自己也未见得意识到了的线条,所有的线索都导向无法抵达的“事实”,明知抓不住事实,却还要凭一股蛮力向其发起冲刺。

罗利之死,质言之,是他的非凡痛苦的心灵与消失的无法重现的全部事实的一次根本性调和,他为后来的人类赎尽了羞愧。(83页)

艺术家的逻辑就是通向死的体验的逻辑,通过这种体验来解决心中的致命矛盾。而这里的所谓编故事,属于“生理写作”的范畴。因为是生理写作,推理也就成了古老本能的再现,即,只要执着于“死”的意境中,推理便可以持续不断地进行下去。张小波的例子验证了先辈经典作家的见解:生理写作是最高级的写作;谁将这种返祖的特异功能保持得最好,谁就能成功地展示核心的结构。

……我在换取另一个人(恐怕是一个已不在人世的人)的梦魇般的灵魂。我一点点地进入罗贝尔·L,文明不同类型的相互拒斥,对恐怖、苦难、屠杀、权力和荣誉,被黑暗所消溶的性欲……的不同体验理解,他性格上的倨傲,所有这些,使我有时候不得不退回来,有时候不得不瘫坐在地板上气喘吁吁,大汗滂沱。我通过一个恶梦、一匹马、一次疟疾……改变着自己,削弱自己。忘却自己;像“请碟仙”那样,我的嘴开始默诵出《人类》的开头部分……(70、71页)

这就是那种类似巫术的作业。推理的线条极为隐晦,一旦被揭示,却发现是铁的逻辑。所以可以肯定,这样的小说不是用大脑“想”出来的,不论深层的逻辑多么严密,那也是集体潜意识在特异个体身上的体现。一个作家的虔诚,是启动潜意识宝藏,发展遗传基因的根本。象张小波这样不要任何依托地凭空讲述,说出的任何句子都只能属于诗的范畴,因为这是从地狱深处酝酿的故事,是彻底的“否”之后,如《浮士德》中的荷蒙库路斯那样纯粹的结晶物。所以难怪在医生那临终的眼里,连巴黎也是一堆纯物质性的东西,比糟粕也不如的东西。(71页)

文明的伪装溃散了,本质的结构从废墟中显现。这一切都是在自由的冥想之中达到的。

那么,艺术家为什么非要通过一个这样极端的故事救赎自己呢?他借主人公的口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们,是因为恐惧,因为怕死。他害怕那日夜不停地像海潮一样袭来的颓废和虚无感将他彻底吞没,向死而生是他惟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