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的女儿谈话 第十四章(第4/7页)

一路上没幻觉,一推开门我产生了幻觉,特别聊斋,店里完全换了一堂景,长桌子铺着白布,上面摆着一群好似红嘴唇的玫瑰——最让我郁闷的花,和一碗碗蜡烛和全是半瓶的红酒。一些三十大几穿晚礼服的女人已经喝醉了,端着红酒杯脚下画蛇东倒西扶走来走去或搂在一起耶——齐喊一声干酒。被撇在一边的几个男人都是长相很操劳规规矩矩的宽额白人,说着他们的语言。音乐是咖啡滴呢,慢慢丢。吧台里站着一企鹅似的服务生,我看他,他也看我,麻木不仁的样子。这是谁家呀这么八九十年代?要不是墙上还挂着灯照着的《三猛女》和《童年老王在骇中》两幅画,我一定以为走错时空店被变没了。渗了多一会儿,这才走过去捂着嘴小声问企鹅——走近认出是隔壁蒋9二舅:们家卧底呢。小卧噌一下从厨房帘子底下蹿出来,刚才她好像一直都骑着小板凳坐在帘子底下,什么情况,嫌们家卧底不够派,不让出来招呼人?卧底对我说,那些人在结婚,外企的,旋儿的朋友,新郎是德国的新娘是武汉的,老外都是老板。快完了,他们自己定的结束时间是十二点不结婚的明儿还都上班呢。方老师一个人在楼上呢。

一切都合乎秩序吗?我说。

卧底眨了眨眼:合乎。

我一蹬一蹬上了楼,方坐在角落警惕地瞪着我,认出我,问:几点了?我说,不到十二点。他叹了口气,才半小时,我以为已经几个世纪了。我说,都去哪儿了。他说,哪儿都去了。好吗?还可——以。

我看他一杯水已经见了底儿,就从小二楼探出头叫卧底,拿两瓶可罗那。

耶——下面女的又是一声齐喊,接着一阵齐笑。

他说,下面是谁。

我说,一帮不靠谱结婚的。

刚才我上天入地的时候就老听着一群女的喊,好像是喊我,生把我喊回来了。他说。

她们是干杯呢,没喊你。我说。

卧底拿了两瓶酒上来,问我要瓜子吗。

我说来一碟看着吧。

方言说,能换换音乐吗?

卧底说,她们快走了,等她们走的。

我和方言扒着二楼边看楼下,老外已经走光了,只剩一帮女的还在喝,组火炬似的举臂碰杯,从上面看她们一人一头汗,脑瓜顶一人一个旋儿,染的黄头发的黑发根儿一清二楚。

一看就是二婚,他问,哪个是新郎新娘?

我哪知道。我说,都不像,都苦大仇深的。

他回身坐下,望着我,你现在在哪儿?

我说,一路过来已经差不多下来了。

方:本来就是坐一会儿,稍渗,小来来,结果自己把自己搞大了。

我说,同志们一会儿就到,东西不错,但是你别弄了。

问你个事儿他说,如果现在就是咱们这辈子最后一晚上,天亮就得死,还有几个小时,你害怕吗?

我说,天亮就得死,归天,上海话叫瓦特了?——害怕吧。也不是害怕,就是那什么说不上来也不是怕死有点坐不住忽然还没活够你知道那感觉。

方:还没活够——也不是很准。

我:——啊,我要完了,没几分钟了。

方:或者叫犹豫,也不是不勇敢,就是不毅然,没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我也害怕,我以为我不害怕。刚才我死去活来若干年代,简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看见你上来,才真觉得自己还活在这里,心里很高兴,尽管知道是在路上,还是舍不得路。

我:回家,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有些欣然。一个人的大家,我还没经验,一直都是和别人住,小房子,隔出几小间。将来钱要够,我要自己住,住到水边去,养鸭子,鸭子都是笑的。——小卧,换那张《水门》,甭管她们了。聊这个还要听《水门》,忘了的一情一景都能想起来。有时我想《水门》正好代表了我这个人,积极,明媚,有点小华彩,有点小宽广,有点小手腕,总的来说是乐观的,失去什么也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