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发户的故事(第3/4页)

最后,她们中的一个人问我:“买啥?”

“买啥—你们这儿都有啥最贵的东西?”我说。

“你到底想买什么东西?”

“把你们最贵的蛋糕拿出来。”

另一个女售货员嘟囔了句:“拿出来你买得起吗?”

我一下子就火了,掏出一沓十块钱钞票,叫道:“老子把你们这儿所有的点心饼干全买了!”

两个人傻眼了。她们的经理跑出来一个劲地劝我,说把存货都给了我,这个售货亭下午就没东西卖了。我才不听他那一套,告诉他我家里还有二十几个工人没吃饭呢。我把售货亭里的东西都买光了,雇了两个看热闹的男孩子帮我把大包小包搬到圈着四只熊的熊坑边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所有的点心饼干全丢进了坑里。那几只熊用鼻子闻闻点心又走开了。

我知道这件事很蠢,自己也生了几天闷气,而且还感到有些羞愧。火车站和江边码头上有的是要饭的,我自己也知道挨饿是啥滋味。但是这件事反倒使我在全城出了名。您说这不可笑吗?为啥糟蹋点钱却能使一个人扬名呢?花钱谁不会啊。你把钱给一个小孩子,看他会不会乱花?

我的街坊邻居们也开始尊敬我了。看见我提着重一点的东西,马上会有大人孩子跑过来帮忙。有几个老大妈一见面就问我要不要寻对象啊。我说现在还不想考虑。还有媒人干脆找到我家来,反复开导我三十岁前生儿子的重要性—这么大的家业将来总得有人继承啊。我一口回绝她们的好意。我年轻力壮,五十岁前还死不了呢。有几个姑娘大胆地向我抛媚眼,好像我脸上开了牡丹花。我对她们一概不感兴趣,因为我心里有我爱的姑娘。

我的生意越做越大,用不着老往南边跑了。我和上海郊外丹阳县的一个服装厂签了合同,让他们把时装做好直接运到我公司来。我不零售了,只做批发。这样干起来轻松,利润还增长了三倍。五个月前我租了办公室和仓库,在门前挂起了黑底金字的牌子:新新服装公司。

有天,原来的那个媒人来找我,问我是不是还对珊珊有兴趣。我当然有兴趣。这次是潘大妈主动求我的媒婆来给女儿提亲。潘大妈居然说:“我心里有数,早就知道刘峰是个能人。”我当时那个高兴劲就别提了,同时也有点不明白:那姑娘从前连正眼都不看我,这次咋主动送上门来了呢?就是因为我现在有钱了?

我们约好星期六在江边公园里见面。星期五下午,我到“三春浴池”洗了个热水澡,剃头刮胡子地修饰一新。那天晚上我也没睡好,只觉得胸口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我情不自禁地念叨着姑娘的名字,好像她就睡在我旁边。好像我呼吸的空气都是滚烫的,烧着我的五脏六腑。

星期六的上午,松花江边上满是人。在轮渡码头上,一个学校的小学生们唱着校歌在等着摆渡过江。珊珊来之前我先租了一条小船。

她来了,简直让我认不出来了。她穿着一身黑绸时装,烫着头,看着比以前更漂亮了。让我奇怪的是她并不像从前那样见到我就害怕,而是大大方方地跟我走在一起,好像我俩好了许多年了。她微笑着小声说:“你看着像个绅士。”

我没想到她见面会说这些话,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形容过我。我一时不知道说啥好,心里嘀咕着是不是自己真的变化很大。我穿着粗斜纹棉布的制服短裤,一件T恤衫,戴着太阳墨镜。我这身打扮咋会让她想起绅士呢?

我们把船划到江心,泊在一个小岛上。太阳晃得我有点头晕。我坐在白色的沙滩上,觉得江对岸的城市没那么雄伟了—高楼大厦看着像玩具房子,造纸厂的几根烟囱吐着绿烟。我们身后的江岸上,成排的太阳伞就像冒出来的蘑菇。温暖的微风裹着鱼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