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5页)

司机向大路两边的田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田里的玉米都横倒了,上面堆积着沙土。从尘沙覆盖的土壤里露出小块的燧石。司机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四十英亩地的佃农,他没被沙土赶走,也没被拖拉机赶走吗?”

“的确我近来没得到音信。”搭车的人说。

“好久了吧?”司机说。一只蜜蜂飞进了驾驶台,在挡风玻璃后面嗡嗡地叫。司机伸手把那只蜜蜂小心地赶进一股气流,让它顺风吹出了窗外。“佃农离家出走的现在越来越多了,”他说,“一台拖拉机就能撵跑十家。现在到处都是拖拉机,它闯进来把佃农一个个撵跑。你家老头儿怎么还顶得住呢?”他的舌头和牙床又忙着嚼起那块已被遗忘的口香糖来,把它翻来覆去嚼了一阵。每次开口,都看得出他的舌尖在顶着口香糖翻身。

“噢,近来我没听到音信。我从来不写信,我老爹也一样。”他连忙补充一句,“可是只要我们肯写,倒是都能写信的。”

“一向干着活儿吧?”又是那种鬼鬼祟祟想打听什么却又装得漫不经心的口气。他望着外面的田野,望着闪着微光的空气,把口香糖送到腮的一边,向窗外吐了一口唾沫。

“当然啦。”搭车的人说。

“我也是这么想。我看了你的手,准是使大镐、斧头或是大锤什么的,这样你的手上就会发亮。我留意这一类小事情,还因此觉得自豪呢。”

搭车的人定睛望着他。汽车的轮胎在公路上歌唱。“要不要知道些别的事情?我告诉你就是了,你用不着猜。”

“别冒火。我并没有要打听别人私事的意思。”

“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我没什么要隐瞒的。”

“别冒火。我不过喜欢留心一些小事情,消遣消遣。”

“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我叫乔德,汤姆·乔德。老头儿就是老汤姆·乔德。”他的眼睛盯着司机出神。

“别冒火。我并没安坏心眼儿。”

“我也没安坏心眼儿,”乔德说,“我只求咱们河水不犯井水。”他住了嘴,望着外面干旱的田野,望着骄阳肆虐的远处一丛丛不自在地垂着枝条的干旱的树。他从旁边的口袋里取出了烟草和卷纸。他在两膝之间把纸烟卷好,因为风吹不到那里。

司机像牛一样有节奏地、若有所思地咀嚼着。他在等待前面这段谈话引起的不快全部消失并被忘掉。后来气氛仿佛缓和了,他才说道:“没当过司机的人不会知道干这一行的苦处。老板不准我们让人搭车,我们就只好干坐在这里一个劲儿开着车,除非像我现在这样,为了你冒着丢掉饭碗的危险。”

“我领你的情。”乔德说。

“我认识一些家伙在开车的时候干着古怪的事儿。我记得有个家伙常常作诗消遣。”他悄悄地转过眼来,看看乔德是否感兴趣,是否吃惊。乔德沉默不语,只是顺着公路凝视着前面远处,这条白色公路有点儿起伏不平,像是陆地上的浪涛。司机终于继续说道:“我还记得这家伙的一首诗。诗里写他和另外两个家伙游历世界,到处饮酒作乐,胡作非为。可惜我背不出全诗。这家伙在诗里有些字句,连老天爷都不会知道是什么意思。有一部分好像是这样说的:‘我们在那里看见一个黑黑的小子,他的鼻子大于象的呼吸器和鲸的喷水器。’呼吸器也就是鼻子,长在象身上就是象鼻子。这家伙还把字典翻给我看。这字典他老是随身带着的,每逢他打尖吃咖啡点心,他总要翻开字典来看看。”他说了那么多话感到无聊,便停住了。他那隐秘的眼光又转到他的搭车客身上。乔德始终沉默着。司机烦躁地一心要迫使他参加谈话。“你见过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的人没有?”

“牧师。”乔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