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7页)

这两位顾客在凳子上并排坐下,调羹在咖啡杯子里向上竖着。他们在这里消遣。奥尔擦着他那平底浅锅,只听着人家谈话,自己却不发表意见。平·克劳斯贝的歌声停止了。转盘落下去,唱片翻到那一堆上面,回到了原位。紫色的光熄灭了。使得留声机动作起来的那个镍币叫平·克劳斯贝唱了歌,叫一个乐队奏了乐—这个镍币从留声机的两个接触点之间落到匣子里,归入了盈利项下。这个镍币与一般普通的钱不同,它当真干了一件事情,引起了一种具体的反应。

水蒸气从咖啡壶的气门里喷出来。制冰机的压缩器扑通扑通地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声,然后停止了。屋角的电扇慢慢地来回摇晃着脑袋,给这间屋子里掀起一阵热风。六十六号公路上的汽车飞驰而过。

梅伊说:“刚才有一辆马萨诸塞的汽车在这里停过。”

大汉比尔抓住杯子的上圈,把调羹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向上竖立着。他向杯里的咖啡使劲吹了一口气,使它冷却。“你应该出去看看六十六号公路上的情况,全国各地的汽车都开来了,都是往西开。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车。路上当然有些漂亮车子。”

“今天早上我们看见一辆撞破了的车子,”他的同伴说,“是辆大汽车。大号的凯迪拉克车,是那种讲究的车子,漂亮得很,矮矮的车身,奶油色,特别讲究。撞了一辆卡车。把水箱撞得向后面翘起,恰好撞中了开车的。准是开足了九十英里。方向盘正撞进了那人的胸膛,使他像一只钓钩上的青蛙似的,扭动着身子。那车子真讲究、真漂亮。现在可是一钱不值了。那家伙一个人驾着车跑呢。”

奥尔把视线离开他的工作,抬头望了一下。“卡车撞坏了吗?”

“啊,天哪!那简直算不上一辆卡车。是那种改装的车子,上面装满了火炉、锅子和床垫,还有小孩和鸡。也是到西部去的,你知道吧?那家伙开足了九十英里,赶过了我们—他为了从我们旁边赶过去,前轮简直飞到空中了,恰好对面来了一辆车,他往旁边一闪,就撞上这辆卡车了。他开得那么快,好像是喝得烂醉了似的。哎呀,被窝和小鸡和孩子们撞得满天飞。撞死了一个孩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车祸。我们停了车。开卡车的那个老头儿呆呆地站着,瞪着眼睛望着那个撞死了的孩子。问他什么他都不搭腔。简直像个哑巴似的。天哪,这条路上到处是那些往西部搬的人家。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情况越来越糟。我真不懂,他妈的这些人都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也不知道他们要往什么地方去,”梅伊说,“有时候上这儿来买点儿汽油,可是他们老是难得买点儿别的什么。人家说他们还偷东西。我们倒没有随便乱放什么,他们从来没偷过我们的东西。”

大汉比尔一面嚼着馅饼,一面抬起头来,从铁纱窗里向外面望着公路的远处。“最好是把你们的东西收好吧。我想现在就会有几个这样的人来找你们。”

一辆1926年的纳喜轿车疲惫不堪地在公路旁边停住了。后面的座位上堆满了一些口袋,还有一些罐子和盆子,几乎堆齐了车顶。这些口袋顶上坐着两个男孩,紧紧抵着了车顶。外面的车顶上放着一个床垫和一个叠起来的帐篷,帐篷的柱子捆在踏脚板上。这辆汽车在汽油泵那里停下来。一个黑头发、尖面孔的男人慢慢地下了车。那两个男孩也从那一堆东西顶上溜下来,落到地上。

梅伊从柜台里面走出来,站在门口。那个男人穿着一条灰色毛料裤和一件蓝衬衫,背上和胳肢窝里都让汗浸透了,变成了深蓝色。那两个男孩除了工装裤以外,什么衣服也没有穿,而且连工装裤也是破破烂烂,打了补丁的。他们的头发是淡色的,满头均匀地竖立着,因为他们刚理过发,所以弄成这样了。他们的脸上有一道一道的灰尘。他们一直走到自来水龙头底下那一潭泥水跟前,把脚趾插进稀泥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