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动物学课(第3/11页)

最初,那件红白相间的裙子可以很好地用作城里人的穿着——基本上城市是要避开的,大多数时间里那件衣服都被紧紧卷起来放在燕子男的西装背心和外衣之间。只要你不是恪守诚实,找件适合在荒郊野外穿,并且有足够空间可供身体在里面发育成长的简单、朴素的衣服不会费多大工夫。

当然,等到要进城时,他们就会把那件红白相间的裙子再次从医用包里拿出来,令人绝望的是,这时候衣服已经变小,不适合安娜穿了。而且,有悖燕子男的理性判断,明知不妥,他还是让安娜在格但斯克城[8]外待了长达一个小时,自己进城去弄新衣服。

燕子男对安娜的安全问题似乎非常矛盾,特别是跟城市有关的时候。最初他对安娜照顾备至,无论在路上还是休息,在乡下还是城郊,都要确保证安娜在自己身边。可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安娜开始明白了他们拿来给生活导航的教训和原则,燕子男的谨慎开始松懈,姑且这么说吧,开始更加信赖她自己的能力。

当然,这状态没有持续多久。世界像只拳头般把他们围得越来越紧,一周比一周捏得紧,而安娜一天天长大,一天天长高,身体开始慢慢发生变化,所以,把她带进城里还是放在郊外安全的问题变得越来越难以直截了当地回答了。

“你为什么非要长大啊?”有次,燕子男问道,“真是的,非常不方便。”安娜拿不准他这是不是开玩笑,可是,这样的拿不准她经常碰到。

说来,安娜的父亲就经常开玩笑,不过是很容易理解的玩笑——喜欢张开胡子底下的嘴巴微笑或者大笑,来庆贺自己的玩笑开得很成功。安娜最大的期望就是从燕子男这里得到几丝似有若无的微笑的碎片。

可是安娜抱怨她的鞋渐渐变得越来越小时,燕子男根本就不微笑。对燕子男来说,鞋子是个特殊又艰巨的难题。

燕子男穿着双结实的木头和皮革做的靴子,可以让他的双脚全年保持温暖、干燥和强健,当他要现身城市时,会开心地花上半天时间将它们打得光亮,没有人聪明到看得出来。由于持续跟粗糙的路面接触,靴子漂亮的后跟垫底已经开始磨损变圆,不过似乎只有安娜注意到了这点。

尽管从燕子男领着安娜走出克拉科夫城的那天开始,她就穿着那双闪亮的小红鞋——想来对任何严峻的旅行而言,这样的东西都很不合适——从那时开始,冬天很快就逼近了。几个星期后,燕子男设法在一个小村里给她找了双不错的靴子,可是因为穿的时候就有些小,到年底时,已经开始夹脚,简直不堪忍受。如果必要时脱掉靴子,等她再穿回去时就已经很勉强。不管他们穿过多少双靴子,这个问题似乎都没有平息的势头。

“你干吗非要长大啊?”燕子男又问了。

小女孩鞋子的伤心事给燕子男棱角分明的脸上贡献了好几条皱纹,好像后来找到的每双靴子皱巴巴的旧皮革的样子都有传染性,即便鞋子被扔掉了很长时间,还是在他脸上留下挥之不去的印记。这个,安娜不难看到。

不过,安娜看待这种伤心的方式就像树干抬头看自己树上叶子的感觉——她理所当然认为那是自身自然成长的结果,可是她永远看不到自己赖以成长的那个深厚、浓密、庞大的根系。

安娜有所不知:

在小刀、怀表、玻璃瓶、药片的陪伴外,还有个不离不弃的伙伴跟他们一起同行。燕子男用白棉布把它裹起来收在一个小包裹里,在那只医用包里安全地待着:一只小小的硬硬的缀满珠子的手工婴儿鞋。

安娜不知道有这只鞋子,因为自从他们一起行走以来,燕子男几乎一次都没有拿出来过,而且即便拿出来,也是安娜睡着后过很长时间才取出来。即便这样,燕子男还是老担心因为自己不停地满世界游走,每颠簸一次,那些粉红色、白色、金黄色的小珠子都可能被震掉,其实,反而是每次打开包裹检查鞋子是否受损把那些珠子扯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