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8页)

车夫没吱声,只是猛地一拽把车拉动起来,然后开始小跑。过了一两个街区,我鼓足勇气问别宫先生:“您能否告诉我们要去哪里?”

他看起来并不打算回答,可过了一会儿,他说:“去你们的新家。”

听到这话,我的双眼充满了泪水。我听见佐津在别宫先生的另一侧哭泣,正当我自己也要哭出来时,别宫先生突然打了佐津,她则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我咬紧嘴唇,立刻克制自己不要再哭,我觉得眼泪在沿着我的脸颊往下滑的过程中似乎自动止住了。

不久,我们转到一条有整个养老町那么宽的大街上。街上川流不息的人、自行车、小汽车和卡车让我几乎看不见街的另一边。之前我还从未见过小汽车。在照片上见过它们,我记得自己惊呆了,觉得汽车太……“残酷”,在那种惊恐的状态下,我眼中的汽车似乎是为伤害人设计而非帮助人的。我全部的感官都受到了侵犯。卡车离我那么近地隆隆驶过,我都能闻到它们轮胎橡胶的焦味。我还听到一声可怕的尖叫,原来是街中心的一辆有轨电车发出的。

随着天色渐暗,我感到很害怕;不过,在我的一生中,再也没有比头一次见到城市灯光更令我震惊的事情了。除了在田中先生家吃饭的那一次,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电。在这里,建筑物楼上楼下的窗口都亮着灯,人行道上的人们都站在黄色的光晕下面。我甚至能够看到街道远处的小东西。我们转到另一条街道上,前面有一座桥,我第一次见到了坐落在桥另一边的“南伊豆大戏院”。戏院铺瓦的屋顶是如此宏伟,我还以为它是一座宫殿。

最终,人力车转进一条两旁都是木屋的小巷。这些木屋彼此挨得很近,从正面看上去就像是连在一起——这又一次带给我那种可怕的迷失感。我看见穿着和服的女人们在小街上匆匆忙忙地跑来跑去。我觉得她们看上去非常优雅;虽然后来知道她们基本上都是女仆。

我们在一道门廊前停了下来,别宫先生命我下车。他跟在我后面爬了出来,接着,好像这一天还不够艰难似的,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当佐津也试图下车时,别宫先生转身用他的长手臂把她推了回去。

“呆在那儿。”他对她说,“你要去别的地方。”

我看着佐津,佐津看着我。这或许是我们第一次能完全理解彼此的感受。但这只持续了一刹那,因为接下来我所知道的事情就是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几乎看不见东西。我感到自己被别宫先生往后拽;我听见女人的声音,还有一阵骚动。正当我挣扎着快要摔倒在街上时,佐津突然看到了我身后门廊里的什么东西,她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处在一个狭窄的入口,入口的一边有一口古老的水井,另一边有一些植物。我是被别宫先生拖进去的,现在他又把我拉起来站好。在入口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优雅美丽的女人,她正把脚滑进她那双上过漆的草履内,她身上穿的和服比我所能想象的任何东西都要漂亮。田中先生居住的千鹤镇上那个年轻的暴牙艺伎所穿的和服曾经让我念念不忘;但眼前的这件和服是水蓝色的,上面还有模仿溪水波纹的象牙色曲线。闪光的银色鳟鱼在水流里翻筋斗,水面上凡是嫩绿色的树叶能碰到的地方都有金色的涟漪。我毫不怀疑这件袍子是真丝织成的,绣着浅绿色和黄色图案的腰带也是丝的。她的服饰并非她身上唯一特别之处;她的脸上涂了一层浓重的白色,就像一堵被太阳照耀的云墙。头发梳成时髦的发髻,闪烁着黑色漆器般的光芒,发髻上点缀着由琥珀雕刻成的饰品和一根簪子,簪子上垂下来的纤细银链随着她的移动而闪闪发光。

这就是我第一眼看到的初桃。那时,她是祇园地区最有名的艺伎之一,当然我那时对此还一无所知。她是一个娇小的女子;她所梳发型的最高端也不超过别宫先生的肩膀。我太惊艳于她的外貌了,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礼节——倒也不是说我已经养成了多好的礼貌习惯——我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看。她朝我微笑,尽管不是很和气的样子。接着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