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菌(第3/8页)

“我明白您的意思,副局长。”父亲过了一会儿才出声,“但这件事我想相信自己的直觉。在您的初步搜查结束后,我会按自己的计划进行。”

副局长迅速点了点头。

“我有种感觉,他没事,只是躲在某个地方。”父亲又说,“也许他只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做过的事才躲了起来。”

“对,有可能。”副局长稍稍提高了音量。他似乎坐得很不舒服:他扳动椅子下方的把手做了调整,把双手放在桌上,一边说话一边机械地收拾散落在桌上的纸张。“你知道,一个孩子做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我是说,杀了自己的亲哥哥,会害怕的,成年人也会。他可能怕我们警察,甚至怕父母,怕未来,怕一切。他可能已经不在镇上了。”

“对。”父亲摇摇头,语气悲哀。

“我想起来了。”副局长打了个响指,“你们有没有问过附近的亲戚——”

“问了,但我觉得希望不大。我的儿子们很少走亲戚,只在很小的时候去过,而且都是跟着我或者他们母亲去的。再说,我们的亲戚大都来了这儿。他们都没见过他。亲戚们过来是为了参加他哥哥的葬礼。葬礼几个小时前才结束。”

我盯着副局长看,心想,他和他背后画框里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军人——尼日利亚的独裁者萨尼·阿巴查将军——太像了,结果被他发现了。

“我懂你的意思。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但我们希望他能自行返回——在想通了之后。”

“我们也希望如此。”父亲闷声闷气地重复了好几遍,“谢谢您,先生。”

那人又问了父亲几句,但我没注意,因为我的大脑再次一片空白。在那片空白里,肚子上扎着刀的伊肯纳的形象浮现出来。父亲和那人都站了起来,握了握手。我们离开了办公室。

波贾还是一种自曝行迹的真菌。他失踪的这四天,谁都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在哪儿,这让我们备受煎熬。四天后,他主动现身了,因为母亲悲痛欲绝,他看不下去了。也许他还知道父亲也快垮了,而且几乎没法在家里待,因为母亲一看见他就要骂他,责怪他。伊肯纳死后,父亲开车回家的那个早上,她跑过去,打开车门,把他从车上拽到瓢泼大雨里,尖叫着揪住他的衣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她哭着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管不住他们了?有没有?埃姆,你难道不知道,墙上不开裂,没有蜥蜴会爬进来?埃姆,你知不知道?”她抓住他,怎么都不松手,哪怕被吵醒的阿巴提夫人跑进我们院子恳求她让父亲进屋也不行。“不,我不,”母亲抗拒着,哭得更厉害了,“看看我们,你看呀。我们张开了嘴,埃姆,我们张大了嘴,结果我们吞下了一堆什么东西。”

我不会忘记,母亲被人从父亲身上扒下来之前,没法呼吸、浑身湿透的父亲镇定得超过我的想象。过去四天里,母亲多次试图攻击他,一再被前来安慰我们的人拉住。也许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波贾发现母亲没心思给恩肯喂奶,恩肯只好黏着父亲,哭个不停。奥班比多数时候都在照顾戴维。戴维也一样,动不动就哭,有一次因为缠着母亲不放还挨了打。也许,这一切波贾都看在眼里,他同情恩肯,也同情我们其他人。也许,他只是藏不住了,只能现身。到底什么原因,是没法弄清楚了。

父亲和我从警察局回来后不久,他就现身了。翁多州立无线电视公司的商业新闻“寻人启事”里刚刚播出了他的照片。照片里的他蹲着,手伸向摄影师,好似下一刻就会把后者打倒。“寻人启事”之前播出的新闻是,尼日利亚奥运会梦之队携男子足球金牌回归拉各斯,被欢迎的人群团团围住。当时我们——奥班比、父亲、戴维和我——正在吃甘薯蘸棕榈油酱料。母亲依旧穿着一身黑衣,躺在客厅另一边的地毯上。恩肯被药剂师博斯妈妈抱在手里。一位前来参加葬礼尚未离去但当晚就要坐夜间大巴回阿巴的婶婶坐在博斯妈妈和母亲旁边。母亲正同她们两位谈论心境怎么才能安宁,别人对我们家的不幸有什么反应。我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电视里,梦之队的奥斯汀·杰伊-杰伊·奥科查正在阿索岩13同阿巴查将军握手。突然,邻居阿巴提夫人尖叫着跑了进来。她是来我家院子里打水的。我们的井有三米多深,据说是我们这个地区最深的井之一。邻居们,特别是阿巴提一家,在自家水井干涸或水量不足的时候常来我们家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