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遇(第2/8页)

“大娘大婶,给点吃的吧!”

他看见老太太把簸箕放下,拍拍手上的土走过来;但她没有立刻开门。

“俺饿了,走到这儿,想喝口水吃点东西,可怜可怜没爹没娘的孩儿吧!”

说完这句之后,他从门缝里看见老太太又往前挪动了一下。老人原来是一双小脚,由此他判定她的年纪不小了,大概足有七十多岁。从年龄上看,她可能是最后一批裹足的女人了。凭经验,最后一批裹足的女人是这几十年里最优秀的一茬母亲。他心里颤颤的,希望这个母亲施与食物。他低头抄手,闭着眼睛。

门“吱扭”一声打开了。老人似乎被他吓了一跳。他睁开眼时,马上看到了一张慈祥的脸。

老人回身时说一句:“你等着啊!”

看来她并不想让他进屋。他就在那儿站着。一会儿老人端了一碗热水和一块地瓜、一半窝窝。他把它们接过来,捧在一块儿,咕咚咚喝下半碗水,然后又将一块地瓜吃下去。那半块窝窝在他手里泛着金黄色,让他看得比金子还贵重,先试着沿边咬了一圈儿,然后再喝一点水。

这窝窝真香啊,他觉得像吃过的最好的点心。他蹲在了地上,后来又坐在了门槛上。

他吃的时候,老人就站在那儿看着。他吃得很慢,剩下的一点水似乎不舍得喝完。他小口喝着。这顿饭他吃得太慢了一点,老人就一直站在旁边。他把碗还给了老人。

老人问:“饱不?”

他咂咂嘴,迟疑着:

“饱……了……”

老人把碗放回屋里,回来时见他还坐在门槛上,就说:“你这孩子还不紧着赶路!”

庄周抹抹眼睛,觉得眼睛被什么东西迷住了。揉了一会儿,眨巴眨巴,还是不对劲儿。老人就在衣襟上擦擦手,过来替他动动眼皮,吹了吹说:

“你这孩儿,怎么整这么脏啊!”

庄周心里热乎乎的,他在那一刻真想抱住老人的手臂。他说:“老妈妈,我赶了老远老远;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儿啊,出来混事,吃不着东西,也做不上活计,困哩累哩……”

庄周尽可能用当地话说给她听,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使她听得明白。

老人听了果然拍着膝盖说:“这年头啊,富的富死,穷的穷死,流浪娃儿越来越多了。”

天越来越黑。老人让他歇着,自己去忙手里的事情。那时庄周坐在那儿想:我如果能到屋里歇上一宿该有多好啊,即便不成,我在这门旁的草垛子边上歇一宿也好啊。他端量着,后来对老人说:

“让我到草垛边上睡一夜好吗?”

老太太一听眼窝立刻湿了,说:“你这个大孩子,可怜见的,就屋里来吧!”

2

那时庄周就像得了大赦似的,一蹦而起。他身上沾了很多草屑,头上也有草屑。他就顶着这些草屑走过去。老人给他仔仔细细把草屑摘下,叹息着;好像她刚刚发现他脖子上那个破锡壶似的,问他干什么用?

“俺捡了一把锡壶,想把它卖掉……”

“咳,这才能卖几个钱哪,都破了。”

庄周没有吭声,进了里间屋。小屋比从外面看要宽敞一些。一个大土炕,一些很陈旧的柜子,还有两三个大陶缸。屋子里没有别人,屋顶的草被熏得油黑油黑。墙壁上没有抹白灰,而是用旧报纸随便糊了糊。墙上还贴了一些隔年挂历,挂历上大半是些缺衣少衫的女人。他看着,觉得这些女人尽管有些疯浪和浅薄,但她们露出的肌肤还是楚楚动人。他在心里说一句:“多好的东西呀!”

刚躺下,老人走过来指指墙壁说:“这都是俺那娃儿贴出来的。”

这让他知道她有个儿子。

老人说:“他这会儿就在南山打工。他在那里淘金、开矿,隔些日子回来一次,带回一点钱。他爸死了,就俺娘儿俩过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