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遇(第4/8页)

庄周不知是冻还是害怕,哆嗦着嘴唇小声问:

“老妈妈,怎么回事?”

老人面容安详,尽管屋里没有风,她还是习惯地用手挡住灯苗。她对庄周说:

“不要紧,你躺着吧,这是查夜的民兵。”

庄周更紧张了:“为什么查夜?”

“隔三差五,上村的民兵就要到这儿查夜。因为上面布置下来,说要提防坏人从外面流窜过来……”

庄周明白了。他在心里骂:见鬼!

敲门声一阵响似一阵。

庄周把灯火从老人手里接过,放到了灶台上。他一动不动地瞅着老人。老人后退了一步。他把头伏到了老人肩膀上,他们这样靠在了一块儿。

“你这孩子,大半是犯了事的人吧?”

庄周松开老人,点点头:“老妈妈,不知你信不信,我背了个大冤屈!”

老人一声不吭。她看看他,又看看夜色。犹豫了一小会儿,庄周身上都出汗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开始呼喊了。老人端着油灯,一手扯着他,走到最东面的半间屋里。原来那里有一个大紫穗槐囤子。她把盖子揭开,里面空空的。她让他藏进去,然后又合了盖子,往上边丢了几件破衣服。

老人到他睡过的炕上去了,然后拖拖拉拉往外走、开屋门,喊着:“谁呀?”

她又去开院门了。

3

庄周不知道那些搜索者的目标是否包括自己;如果包括,如果仍在追逐与“西瓜案”有关的逃亡者,那么他们究竟是以那张通缉告示为准还是有了更新的了解?一切他都不甚清楚。如果他那帮流浪朋友被捕并准确地描绘出他的形象,那就很危险了。由此他又想到了乔装改换,觉得只有这样才不失为一个聪明办法。但后来又想,他所能做出的最大改变就是丢掉一个流浪汉的全部外在特征——理发、换衣服;不过这一来又靠近了他那个衣冠楚楚的照片上的形象。

看起来一个落魄的形象和一个道貌岸然的形象都很危险;那么一个“卖锡壶的人”呢?一个到山里打工的人呢?一个疯疯癫癫的傻子呢?他不知该将自己划为哪一类才能赢得一种最大的保险系数。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算是真正进入了一种逃亡生活。自从城市逃离,投入到荒野的一天,他就在经受一种无形的追逐;而今天,他要躲避的却是更为逼近的危险,是真实的追捕。他发现这个世界上的好事之徒太多了。大概他们都活得太寂寞,他们总要追逐,总要制造逃亡……这使他想起了某些狩猎者的嗜好。

那个夜晚他藏在囤子里,听着外面一问一答。那些背枪的年轻人白天忙了一天,晚上竟然还有热情挨户搜索。他们询问着,声音里充满了警觉和傲气。老太太平静得就像大地,几句话就把几个嫩毛打发了。他们的脚步踏得地皮咚咚响,可见这些人吃得饱睡得好,浑身都是力气。他们的肉体是健康的,可惜长了一副蠢猪脑子。由此他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难以挽救:那么多的猪脑子将会非常容易地把一切都毁掉。他那一刻真想追上去告诉他们:你们怕这怕那,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你们最需要警惕的只是自己的脑子!

他多么感激老人,他真想一生都服侍在老人身边;可是他知道,自己既没有这样的机会,也没有这样的命运。他的命运就是浪迹一生。这会儿他不由得想到了更早时候这片土地上的那个传奇人物徐巿(福)——一个借口为秦始皇采找长生不老药一去不归的“方士”。这个家伙当时率领大批五谷百工、童男童女东渡瀛洲,终于远离了嬴政王的长剑。当年的东海瀛洲还处于石器时代,于是那个掌握了现代技能的徐巿在那里颇讨来一些便宜。他不仅使一片苍凉蛮荒之地迅速进入了弥生时代,他自己还变成了一位统治者,最后可能还变成了一个“神”。关于他的传奇不仅源于东部沿海的传说,而且载于了《史记》,刻入了“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