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五十一章(第3/6页)

把蓝天和大地都变成纸张,

也写不完领袖毛主席的恩情。

伊力哈穆的脸上一片光明。光明的脸上带着愁苦。雪林姑丽的心里一片希望。既然她信仰伟大的真主,她怎么能不相信和她一样相信真主的乡亲?

但是,雪林姑丽的光明心境被破坏了,因为她看见了泰外库,她的从前的丈夫。这个高大、强壮、粗野然而绝对正直的男子如今好像换了一个人,猥琐,委靡,一脸的晦气和苦相,好像吃多了驱蛔药片。如果说从前他像一匹野马,现在却只像一头患 了重症的呆熊。雪林姑丽一见到他,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昨天晚上,雪林姑丽给伊力哈穆送去了一点吃的东西,她才不管章洋的禁止与伊力哈穆来往的禁令呢。米琪儿婉说:

“我打问了好多人,就是有那么一帮子老婆子在胡说八道,在讲泰外库,而且还说是咱们两个人说出去的……我追问了半天,查不出来源来,但是,人们说,似乎前几天在古海丽巴侬家里喝茶的时候听帕夏汗说起……”

“这些下流娼妇!”雪林姑丽第一次骂人了,脸涨得通红。

“这是一个阴谋,”伊力哈穆说,他甚至笑了,“我担心的是泰外库,他怎么这样容易上当……”

“我担心泰外库……”这话真使雪林姑丽热泪喷涌!

“我们应该去告诉泰外库……可又不方便,章组长住在他家,他不会允许我和他说话的……”

“我去说。”雪林姑丽第一次把一件难办的事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终于,这一次她等到了散会,偏偏章洋又把泰外库和尼牙孜、包廷贵和库图库扎尔几个“积极分子”留下了,雪林姑丽在门外等着,她几次轻轻拉开门,透过门缝,看到了泰外库的心不在焉和不耐烦的表情。终于,泰外库向门口走来。

就在文化室的门前,在一个为了每年浸泡麻纤维做套绳而挖的坑边,雪林姑丽挡住了泰外库的去路。

“请等一等!”她命令说。并不顾忌身旁还有人过路。

“您?”高大的泰外库被瘦弱的雪林姑丽吓了一跳,“您好!”

雪林姑丽并不回答他,她的眉毛立起来了,她的目光尤其严厉,她说:

“听着,我告诉您几句话:我从来没有说过您一句不好听的话,米琪儿婉姐更是没有。那些毛驴子的话语,只有毛驴子才传播,毛驴子才相信,您如果还算是个人,您自己去问清楚,并且好好地想一想吧,可伊力哈穆哥到现在担心的仍然是您……呸!您让我感到耻辱!”

雪林姑丽一甩头就走了,迈着大步,迎着寒风。她计划的本来是另一种文明得多的说法,但是愤怒使她第一次啐了别人。她威风凛凛,说了,啐了,骂了,走了,把一头孤零零的呆熊丢在了一边。

泰外库低下了头。从那一天起,他的理智和记忆似乎都丧失了,混乱了。酒醒以后,他模糊地觉到自己做了一些很冒失的事情。“活该,反正不管怎么说,他们把我写的信拿出来取笑,我永远不原谅……”他安慰自己,坚定自己的怨恨,用怨恨填补心灵的不安和空虚。他还记得:自己在一种暴怒、绝望,一种非理性的狂乱之中,在麦素木的指导下好像写了一些什么控告伊力哈穆的东西。不久,章洋找他谈了话,拿出了他亲笔写的和签了名、按了手印的材料。那材料使他自己也怵然失色,譬如说什么伊力哈穆挑拨和制造死猪事件,这明明是昧着良心胡说。他想更正和辩驳,他甚至想抗议,但是他张不开嘴,难道他能说是在醉后,在别人影响下写的吗?那他不是成了个信口雌黄,自打嘴巴的长舌妇了吗?他默认了这一切,他失去了衡量是非和真伪的能力。他好像落在了一片黑暗之中。他想躲开章洋,他从来没有当过积极分子,他更不想当批判伊力哈穆的积极分子。但是章洋没完没了地纠缠着他,又是真心诚意地关心他和接近他,章洋有时候给他烧茶,帮他扫地,使他十分过意不去,章洋要他在会上念本来就是他亲笔写下的“控告”,他无法推辞。反正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他从小就是孤儿,今后仍然是孤儿,他是戈壁滩上的一粒黄沙,他是盐堿洼地上的一株孤独的芨芨草。他开篇念了几句,念不下去了,但是章洋仍然热情地培养他,向他讲解斗争的意义,讲解伊力哈穆就是当前的马木提乡约,就是最危险的敌人。这些东西的灌输,更使他的头变成了一个装满了垃圾、死死实实、毫无空隙的筐篮——木头疙瘩。他的心似乎变成了冷冷的石块,他的血液也不再通流……就这样过了几天,他像一块木头,默默地参加了几次对伊力哈穆的批判会,在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情况下,雪林姑丽向他说了一些十分愤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