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开头(从一百年前,到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十二日)(第3/4页)

然而那卖豆汁的夫妇却处在极度的痛苦之中。父亲养伤卧在床上,虽有富于同情心的邻居前来帮忙照顾,但他一时怕难痊愈,昏迷中不时吐出絮絮的呓语……母亲已处于半癫狂状态,她跌坐在银锭桥头,一边拼出全部力气嚎啕大哭,一边时断时续地发出最严厉的诅咒……

据目击者说,就在钟楼鸣钟中止不久,忽然出现了一位骑马的少年,他身穿一袭华美的长袍,头上戴一顶前面嵌著美玉的便帽,手里拿著一根镶著翡翠的马鞭,看去似乎是个书生,可是眉宇间却洋溢著一股雄武的英气;他在卖豆汁的那位母亲面前下了马,和蔼地问她为何在此恸哭。周围的人们帮著那位近乎癫狂的母亲,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那美少年听完,不禁双眉倒竖,切齿有声。人们听见他说:“老妈妈,不要哭了。你等著听好消息吧!”待人们回过神来时,只听见一阵远去的马蹄声,只留下一股异常的香气。人们几疑刚才所见的纯系幻觉中的人物。

但几天以后,便发生了开头所写的那件事——在一个月黑夜里,贝子府中忽然发出了一声短暂的惨叫。

当晚贝子府的人们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第二天天光大白以后,人们才发现贝子从昏死中苏醒了过来,凄厉地呻吟著——原来他的双 目不知被谁剜去了,脸上是两个骇人的血洞。据说在床帐上还发现了一张纸条,上头写著十六个字:“抉汝眸子,汝其猛省。刀光霍霍,已盘汝顶。”

到这天上午,贝子府中发生的事情便传遍了钟鼓楼、什刹海一带。邻居们自然争先恐后地去报告了那卖豆汁的夫妇。

是谁剜去了那恶贝子的双目,卖豆汁的夫妇和左近的邻居们都心中有数。

但据贝子府里所传,直到府里的人听见贝子的呻吟声,开门进去以前,他那居室的门窗都关合得极为严密,毫无被撬开过的痕迹,整个府第的所有门窗,也都如此……

岁月悠悠。钟鼓楼依然雄踞著。

银锭桥畔那卖豆汁的夫妇,不知后来同女儿团聚没有?他们那爿小小的豆汁铺,百年之后,不知尚有余痕可辨否?

那座贝子府,据说如今成了一所中学。当师生们处在笑语喧哗的校园中时,有谁还会想到,曾经有过那么一个月黑夜,在那阴森森的府邸中,曾出过那么一桩怪事:有一位放荡无忌的贝子,在门窗密合的情况下,被人剜去了双目,发出过一声凄厉可怖的惨叫……

这事自然成了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虽经百年,如今到钟鼓楼、什刹海一带去查访,还能听到老北京们的娓娓传述,当然,各自加以不同的作料,安排不同的结局,因而构成不同的“版本”。

然而,在钟鼓楼边生息不已的人们之中,象这传说中那种纯善与极恶的人只是极少数;呈现于钟鼓楼下的大量生活场景,也并非都是“月黑杀人夜”或“风高放火天”。因此,我现在呈献给读者的这部小说,竟并不循著这离奇的传说朝下发展,而将钟鼓楼下那平凡琐屑却蕴含更丰富的一面,向读者加以展现,想来不会使亲爱的读者们见怪吧?

往下读,读者们就会发现,这本书的内容,离你非常之近。

远的东西,常使我们感到神秘。近的东西,常让我们觉得平淡。但关键是能否有所发现。无论远近、高低、大小、上下,倘能有所发现,都能给我们带来收获,带来快乐。让我们试一试吧!

请记住,在北京城中轴线的最北端,屹立著古老的钟鼓楼。

鼓楼在前,红墙黄瓦。

钟楼在后,灰墙绿瓦。

鼓楼胖,钟楼瘦。

尽管它们现在已经不再鸣响晨钟暮鼓了,但当它们映入有心人的眼中时,依旧巍然地意味著悠悠流逝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