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断桥(第3/10页)

维族餐厅老板掀开下水道的井盖,拿出几瓶啤酒。我等到喝到第二瓶啤酒时,才把钱拿出来,放到桌子上。波拉特告诉我说,那天早上雅宝路上美元对人民币的汇率是1:8.86,但到下午的时候汇率就掉到了1:8.84。他出于客气,为我开出了1:8.85的汇率。如果去银行用美金换人民币,最高不会超过8.26——这是官方的汇率。中国的货币是不许兑换的,并且和美元挂钩;汇率从来不会有大幅度的改变,除非是在黑市交易上。一周以前,雅宝路上的现金交易商用9元人民币换1美金。

“这个星期汇率掉下来了,这是因为一个北京的大老板,他有一艘船的美金还没运到香港去,”波拉特解释道:“那些钱现在仍然在深圳,在它们运到香港之前,汇率是不会再往上涨的了。”

现金的黑市交易由一个奇异的体系操控着,那里面满是流言和传闻。我觉得那简直是不可理喻,但对于波拉特来说那些都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他常常为此向我做出长篇大论的解释,比如一个像哈萨克斯坦这样的地方如何开始打击一些跨境的贪污行为,让北京汇率的小数点受到了一点波及。我喜欢听这些故事,尤其是在《华尔街日报》记者站剪了一天的报纸以后。迈特·福尼是其中一个《华尔街日报》的记者,他正在报道高通公司的事,这家公司尝试在中国建一个新的手机系统。有时候,完全是因为迈特的新闻,高通公司的股票一天之内就上下3到4点。那些传闻总是围绕着一些微妙的信号——公司合同透露的一点内容,或是政府发出的一份没有直接关系的声明。那些信号没有持续性可言,高通公司的股票整年都在发疯似地上上下下。如果自由撰稿的计划行不通,我觉得我可以靠这做一些交易:“一个剪报员和雅宝路现金交易谣言系统之间的内部通道”。

我们很快地喝完了第二瓶啤酒。一个白种男人和一个亚洲女人在平台的另一边坐下了。那个女的看起来不像中国人,我问波拉特她是谁。

“她其实是个北朝鲜人,”他说:“她父母在朝鲜战争中成了孤儿。”他小心地选用了描述那场战争的名称——“朝鲜战争”,而非标准的中国称呼“抗美援朝战争”(反抗美国、支持朝鲜的战争)。

“在那场战争以后,斯大林接收了好些那样的朝鲜孤儿。”波拉特解释道。“他把很多孤儿送到了乌兹别克斯坦,由当地人收养。这个女的父母也是那样,他们在乌兹别克斯坦长大,然后结合。这女人在那里出生的,现在来北京做生意。”

我问他这女人会不会说朝鲜语。

“他们全都不会说自己的语言了。”波拉克说:“他们现在和乌兹别克人没什么两样。”

我们又叫了两瓶啤酒。一辆黑色的奥迪从东面缓缓驶来,在路边停下。波拉特让我稍等片刻,然后拿起那个皮的钱夹子,钻进车里。车窗一片漆黑,而汽车的引擎一直还开着。当他回到我们的桌子旁坐下时,我感觉到了他衣服里渗出了空调的凉气。

“刚才那个人是雅宝路上最大的现金交易商之一。”他说:“他的一个朋友是中国国航的飞机师,有时候会帮他把美金运到国外去。”

天色渐黑,我们叫了面条和烤羊肉吃。那个朝鲜族的乌兹别克女人和她的伙伴已经吃完了,他们付了账,一起离开。我心想,她的父母被送到乌兹别克去,不知道算不算一件好事。也许对她来说真是一件好事吧;不过雅宝路上的事情,谁又能肯定呢。

那个夏天,我决定去一个叫丹东的中国城市,做些调查。丹东和北朝鲜之间只相隔了一条鸭绿江。我想我可以在那个完全隔离的国家边界,找到一些写作的材料。当我告诉波拉特我的计划时,他笑了。他说,北朝鲜这个地方,让中国看起来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