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唐人街(第3/9页)

亚洲餐厅前面的招牌写着“异国佳肴”。菜单上大部分是日本菜,但上面也有来自东方各个国家的菜式:新加坡炒面、泰式料理、槟城虾面汤、左宗棠鸡。厨房里的厨师有泰国人、印度尼西亚人和南美洲人。墨西哥人负责洗碗。我们第一天出去送外卖的时候,做寿司的师傅是马拉西亚人和广东人。这些师傅穿着日式的宽松外衣,对着靠街的窗户,在明亮的灯光下工作。从我们站的地方看过去,里面很暖和。

那一晚上,给亚洲餐厅送外卖的全是维吾尔族人。温度只有华氏20度左右(注:摄氏零下6.6度),我们四个人缩成一团,等着客人下单。和波拉特一样,另外两个维吾尔族人也是最近才来美国的。一个的足迹从新疆到哈萨克斯坦到乌兹别克斯坦;另一个在土耳其长大,他的家人以难民的身份在那儿定居。

“我来这儿的原因是因为我不想去军队服役。”他解释道。“在土耳其,每个男人都要服兵役。生活可不是那么容易。”

那个维吾尔族人轻轻地说,在寒冷中裂开嘴笑了。他是个高大而英俊的男人,有一头短短的黑发。我问他年龄是多少。

“23年老。”(Twenty-three old years.)

他的语法错误是无心犯的,但我喜欢这个句子的微妙转折:一个年轻移民的老年头。我问他

土耳其公民需要服多久的兵役。

“两年老。”他说。

“服兵役有危险吗?”

“以前比现在更危险,因为北部有恐怖分子。但现在情况没那么糟了。我不想去的主要原因是服兵役太无聊了。”

波拉特给大家派发了他的万宝路烟,这些维吾尔族人背着风,把烟点着了。餐厅里面一派忙碌的模样,大部分的顾客都是刚刚下班的年轻白领。情侣们匆匆走过寒冷的街头,从我们这一群吸烟的维吾尔族人身边经过。旁边是另一家的亚洲餐馆“泰国之星”,再过去是“阿曼德芝加哥比萨店”。每个地方门口都挂着美国国旗:自从恐怖袭击以来,似乎每个做生意的人都需要有至少一面这样的旗子。

波拉特打电话叫了一个维吾尔族朋友,他就在附近的自由亚洲电台工作。那人来了,加入了我们的队伍。他的名字叫阿林·赛托夫,他告诉我,他是唯一一个拥有美国新闻学位的维吾尔族人。他曾在查塔努加市的田纳西大学学习广播新闻学(在那以前,他在田纳西读过基督复临学院)。他今年32岁,是个瘦高个儿,穿着黑色的皮夹克,一副严肃的模样。他痛心地说起了国际社会对新疆情况的无知。

“在中国,我们比其他所有的少数民族都有更多的麻烦。”他说。“比西藏人的麻烦多多了。但西藏人得到了更多的关注,因为他们有达赖喇嘛。我的爸爸是政治犯,在监狱里呆了十年。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已经11岁了。我爸爸认识一些被处决的人。”

一个白种女人从亚洲餐厅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外卖的盒子。她刚好听到阿林说的最后几个字,突然回了一下头。她琢磨了一下这群缩成一团的维吾尔族人,然后继续往街那头走,脚步更快了。阿林似乎没有留意。“几乎每个维吾尔族的家庭里,都有人曾经在监狱里呆过一段时间。”他说。“他们竟然仍旧保持沉默,这让我很惊讶。”

另一个维吾尔族人送完一次外卖回来了。他20多岁,长着一个高鼻子,头上戴一顶嘻哈潮牌棒球帽。波拉特离开去给他的本田车加油时,“嘻哈潮牌”会意地笑笑说:“停车。”这是我听到他说的唯一一个英文词汇。波拉特告诉我,这个人5个月前从加拿大偷渡来美,他的家乡是新疆一个边远的地方,他甚至连中文也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