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四章 论转移注意力(第2/6页)

姑娘大吃一惊,想拥有这闪光的果子,

停下步回转身,捡起滚在脚边的金子[4]。

——奥维德

如此这般,伊波梅纳在恰当的时刻又丢下了第二只和第三只苹果,最后,将姑娘引入歧途的计策使他成了赛跑的优胜者。

医生无法清除卡他性炎症时,便设法使它转移到人体不太致命的部位。我发现这也是医治心病最常用的药方。“应当把病人的思想引向其他爱好,其他关注目标,其他操心事,其他活动;总之,正像对待久不康复的病人一样,必须用改换地方的办法进行治疗[5]。”这是劝我们不要径直向心灵的病痛进攻,劝我们既不要隐忍也不要遏制它的伤害,而是将它转移。

另一种教导则太艰深了,只适用于那些出类拔萃的人:它要求人们直截了当对待事情,正视它,判断它。只有苏格拉底这样的哲人能以一副平常的面容去赴死亡的约会,视死如归,毫不在乎。他不希图在别处寻找安慰;死,在他看来是一件顺乎自然而又无所谓的事;他直面死亡,坚定地向它走去,目不旁视。而赫格西亚斯[6]的弟子们(他们在老师的精彩演讲激励下,绝食而死,人数如此之众,使国王托勒米不得不下令禁止赫格西亚斯继续在其学派中发表这类杀害人命的演讲)却不正视和思考死亡本身,他们的思想不在于此,他们匆匆前行,寻找新的人生。有些可怜的人被送上断头台后依然满心虔诚,竭力不让自己的五官闲着:耳朵倾听着别人对他们的训诫,两眼和两手举向上苍,嘴里高声祈祷,情绪一直激动,这种表现无疑值得嘉许,而且也与情势相符。从宗教角度来说,他们应当受到赞扬,但要论坚韧顽强,他们却不足称道,因为他们在逃避斗争,不敢正视死亡,好比医生要给孩子开刀时先逗他乐。他们中有的人垂下头看到周围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刑刑具时,吓得身体发僵,惊慌地把头转向别处。有人让走过一个骇人深渊的人蒙上眼睛或把眼睛转向别处。

絮布里乌斯·弗拉维乌斯要被处死了,是尼禄下的命令,由尼日执行,这两人皆为军事将领。他被押到刑场,看见尼日已命人挖好了准备盛放他的尸体的土坑,坑挖得很不平整,不成样子,他对在场的士兵们说:“连洞都挖得不合军规。”又对命他把头摆正的尼日说:“但愿你砍头时也能砍得正!”他料得很准,果然,尼日的手臂发抖,砍了好几斧才把他的头砍下。看来,这位弗拉维乌斯确实做到了直面死亡,毫不回避。

手拿武器在混战中丧命的人,来不及研究和考虑死亡,也感觉不到死亡,因为,战斗的激情压倒了一切。我认识一位体面人,在一次格斗中他撞上障碍栅跌倒了,被仇人按在地上打了九、十拳,观斗者叫喊着要他想想自己的良心。他后来告诉我,这些声音虽然传到他的耳朵里,却丝毫未触动他的心,因为他想的是从敌人手里挣脱出来报仇,最后就在那场格斗中他把仇人打死了。

有人通知L.西拉尼斯,他将被处以极刑,西拉尼斯回答说,他早已准备好去死,不过不能死在小人的手里。那人听了这话率手下士兵向他扑去,欲强迫他服刑。赤手空拳的他拳打脚踢,顽强自卫,在搏斗中将那人打死:原先想到自己逃不过死亡的噩运而感到的悲哀便在这阵愤怒的旋风中消散了。

我们总想着死亡以外的事;或是希望有一种更好的人生,或是希望子女大有出息,或是梦想身后荣名不朽,或是希图避开人世的苦难,或是想如何报复置我们于死地的人,这一切支撑着我们,阻碍我们去考虑死亡。

我希望——假如公正的神明能做主,

你终将受完人生的苦难坎坷,

望你常祈求狄多[7]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