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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跟戈登·费奇和卡罗琳·温盖特有些别扭的聚会过后,伊迪丝好像差不多心满意足了,他们比婚后任何时候都要镇定平静。但是,她又不想让任何人到家里来,到公寓外面去都显得很不情愿。斯通纳按照伊迪丝写的单子负责购买他们的大多数东西,这份单子是她用一种奇怪、费劲、像孩子般的笔迹写在小块蓝色便笺纸上的。只要是一个人的时候,她似乎就格外开心。她会坐上几个小时做针线活儿或者绣桌布、围裙之类的,嘴唇上挂着一丝冷淡的微笑。她的姨妈达利开始经常来看她。斯通纳从大学回来后,总是看到她们两个在一起,喝着茶,用一种低得也许是咕哝的声调说着话。两人总是客客气气地跟他打招呼,可斯通纳看得出来,她们很不愿意看到他,他到了后达利太太很少再多待几分钟。他学会了对伊迪丝开始要生活其中的那个世界保持着某种不贸然闯入和小心翼翼的尊重。

1920年的夏天,斯通纳在父母家待了一个星期,其间伊迪丝去圣路易斯拜访了几个亲戚。自从婚礼后斯通纳就没见过父亲和母亲了。

他在田里帮父亲和那个雇来的黑人帮手干了一两天活儿,可是脚下那温暖湿润的泥土和鼻孔里闻到的新翻泥地味道已经难以在他心中唤起过去或者熟悉的感觉。他回到哥伦比亚,夏天剩余的时间全都用来准备下学年要教的新课。一天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图书馆度过,有时很晚才回到伊迪丝身边和家里,穿过忍冬花浓重的香气,那活跃在温暖的空气中和茱萸树柔嫩的叶子间的香气,在黑暗中茱萸像鬼一般沙沙作响,摇曳不已。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昏暗的书本有些发疼,头脑被看到的东西弄得昏昏沉沉,手指因为还留着陈旧的皮革、封面和纸张的感觉隐隐约约有些刺痛。但是他仍然向这个世界,这个他很快漫步穿过的世界,敞开心扉,并且从中寻找些微欢乐。

系里召开的会上,偶尔会出现几张新的面孔。有时某些熟悉的面孔又不在了。阿切尔·斯隆继续在缓慢地衰老着,斯通纳在战争期间就开始注意到这点了。他的双手抖个不停,总是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说的内容上。英文系凭着自身的传统聚积起来的能量及其在那儿存在着这个单纯的事实继续运行着。

斯通纳以某种令系里新来的老师敬畏的强度和坚韧不拔的态度投入到自己的教学工作,这在认识他一段时间的同事中引起了小小的关切。他脸庞越来越憔悴,又瘦了不少,肩膀驼得更厉害。那年的第二学期,他获得一个多教课额外加薪的机会,他接受了。同时,为了获得额外的报酬,那年,他还在新成立的暑期学校兼课。他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想攒足钱出国去看看,这样就可以让伊迪丝看看因为自己而放弃的欧洲。

1921年夏天,在寻找一首他已经忘记的拉丁诗的参考资料时,他看了一眼三年前提交后再没看过的申请学位的论文。他通读了一遍,认定这篇论文站得住脚。他考虑把它改造成一本书,同时对自己的冒昧有些害怕。虽然又在教整个夏季学期的课程,他又重读了许多以前用过的众多文献,而且开始扩充研究范围。一月底的时候,他已经想好,做成一本书是有可能的。到初春的时候,他已经有充分的把握写出最初的试探的若干页。

同年春天,伊迪丝平静又几乎无动于衷地告诉斯通纳,她决定要个孩子。

这个决定来得很突然,而且没有明显的来由,所以,一天早晨吃饭时她宣布了后,离斯通纳必须离家去上第一节课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她宣布时几乎有些惊讶,好像做出了一项发现。

“什么?”斯通纳问道,“你说什么?”

“我想要个小孩,”伊迪丝说,“我想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