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第7/14页)

鸭子

看来麦村有难了。

神灵就是神灵,它无处不在。在喝水的时候,我能从一只水杯中看到它。我去井台边汲水,它就化成一轮新月沉在井底。晚上我躺在床上睡觉,神灵就在梦中显像,告诉我凶吉泰否。

我们有时自以为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需要神灵的指引,殊不知,在所有事情的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悄悄安排尘世的一切。人算什么?神灵要他发迹,一夜之间就可黄袍加身,神灵让他死灭,他就如同一撮枯灰被风吹散了,无影无踪,连名字也不会留下来。

我曾对玄圃说,金子翠眉如弓,醉眼若梦,耳似箭羽,鼻露孤峰,主凶险、逸乱之象。玄圃自以为饱读诗书,可以窥破尘世的秘密,说什么神鬼之象信其则有,不信则无,简直是一派胡言。在我看来,他的书读得越多,世道的真相就会离他越远。玄圃平常在村里万事精通,可他的智力一旦涉及到金子,就会漏洞百出,给村人留下笑柄。金子从麦村出走,他一口咬定人家已经死了,当金子回到麦村之后,他又断定金子的自杀只不过是装模作样。可事实怎么样呢?重阳节那天,金子被人从河里捞上来的时候,还不是差一点就咽了气?当玄圃陷在古字堆里沉思默想的时候,神灵就躲在他的身边暗自发笑。

有一次,我向玄圃泄露了一线天机,想给他一点教训。我对他说,树生的娘姓殷,而金子的母亲却是张姓,她们两个人成了姐妹,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玄圃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金子是一颗灾星。若非经过异人指点,她也许根本活不到今天。

玄圃

天亮了。树叶落满了窗台。我推门来到院子里,看见亚农正蹲在羊圈边修他那辆破旧的平板车。秋雾稠浓,树隐篱藏,空气中透出微微的凉意。

亚农说,村长让他和福寿两个去镇上买化肥。我让他到了镇上,顺便去找一下公社档案馆的老赵,将前年修订的那本《麦村地方志》借回来。

亚农走后,我又回到床上躺上了。没过多久,亚农他娘就将我推醒了。玄圃,你听,外面是什么声音?

我走到窗下,听见河边的树林里响起了一片喧嚷之声。我的心往下一沉,就知道金子又出事了。

太阳已经从田畴的尽头露出脸来。我看见几个年轻人正把金子从河坎下抬上岸来。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脖子上还绕着几缕沤烂的水草。看热闹的人从村子的各个角落朝河边涌去。杂沓的脚步声将墙基都震得摇撼起来。

不一会儿,我看见树生径直朝我们家奔过来。他来到我家屋前的一排紫荆树下,指着我破口大骂。他这一骂,这个老实人心中蕴藏的邪恶就暴露无遗了。妈拉个×,你这狗娘养的,你不是说金子不会死吗?他这样说,倒像是我将金子推到河里去似的。我站在窗下,一时手足无措。这时,亚农他娘从里屋跑出来,将我一把拉开,关上了窗户。

下午,亚农从镇上回来的时候,金子已经叫村里的赤脚医生给救了过来。亚农将一大摞地方志搬进我的书房。他看见我和他娘正在屋里生闷气,就忙问发生了什么事。亚农他娘一见儿子回来,眼泪就流了出来。她将早晨的事对亚农说了一遍,亚农听完脸一沉,就摔门出去找树生算账去了。看着他那副虎头虎脑的背影,我心头不禁一热。儿子毕竟是儿子啊。

亚农刚走,他娘就没完没了数落起我来。她说要是我平常在村里少管点闲事,也不至于有今天。人没死总还算万幸,要是死了,树生没准还会将棺材搁到咱家来呢。

静心一想,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读书人的本分是恪守枣梨,潜心修学。可要做到这一点,却又谈何容易。晚上我独坐灯下,翻开书卷,字里行间跳出来的竟然全是金子二字。连睡觉都会时常梦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