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第8/14页)

自从金子来到麦村之后,这里没有一件事不与她有涉。按照村里气象员的说法,金子的每次自杀会招致一连串的灾异之象。比如说一九五六年的江口决堤,五八年的持续半月之久的大暴雨,六二年的蝗灾,六四年的地震,诸如此类。气象员的话乍一听似乎无懈可击,可仔细推敲之下,却又不堪一驳。问题在于,金子在风调雨顺的太平年月并非不会自杀。她似乎随时随地都会生出想死的念头。

晚上,我正在灯下翻阅那本《麦村地方志》,村长发财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说刚刚料理完金子的事,顺便过来坐坐。

我对村长说,据地方志记载,麦村离现在最近一次自杀事件发生于明初洪武十二年。自杀者为一官宦之女。她是将一枚花瓶的碎片插入下腹致死的。事有凑巧,她也是家道中落之后从外地迁居麦村的。由于她是外乡人,地方志对她的记述仅寥寥数语,其姓氏与家族沿革均已无可稽考。

看来,村长对我的话并无太大的兴趣,他神色迷离地盯着窗外,一言不发。

我向村长列举上述事实,并不是暗示这个女人与金子之间存有什么联系,而是试图说明,自从一三七九年以来,麦村已有五百多年没有发生过自杀事件了。我敢说,在金子来到麦村之前,村里的人大概早已忘了人可以自杀这种说法。我提醒村长,眼下麦村可不能开这个先例,再说,这些年光景又不好。人活着本来就不容易,要是……

没等我说完,村长就打断了我的话,玄圃,你扯得太远了吧?

我还想跟他说些什么,村长却不耐烦地站起身来。玄圃,你还是好好教你的书。别的事能不管就不要去管它。

村长走了之后,我就上床早早睡下了。其实,刚才村长在的那会儿,我还有一件心事没有来得及对他说。金子在村里寻死觅活的同时,另一件更为可怕的事也在暗中悄悄地滋长。那就是金子对自己肉体的放纵,也许这两者在根本上是一回事。她和福寿之间的私情早就闹得满城风雨,福寿还唯恐别人不知,在村中逢人便说,大肆炫耀。最近,又听说仓库保管员也卷了进去。据说,今天早上金子被人从河里捞上来的时候,他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旁若无人地大哭起来。

亚农他娘有一回曾悄悄地对我说,她怀疑亚农……

这样想下去,我又睡不着了。

树生

等到秋后楝树上结出黄澄澄的果子,龙朱已经满三岁了。可村里的女人都说他长得一点也不像我。我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似的。我拿这事去请教玄圃,谁知这老古董竟向我卖弄起学问来了,说什么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啦,什么物有不足,智有不明啦,我简直弄不懂他在说什么。倒是亚农他娘在一旁安慰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大白猪还能生下黑崽呢。经她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就亮堂了许多。

有一天,桂婶在河边洗衣服,她将我叫到她旁边,拐弯抹角地问了我一大堆事儿,这些事儿我想起来都会脸红,可也只有她这样年纪的女人才问得出口,我照实一一告诉她。谁知她听完了我的话就笑得趴在码头上直不起腰来。“你这个白痴。”她骂了我一句,就只管抿住嘴自己笑,将我扔在了一边。

我可不是什么白痴,其实我心里比谁都明白。我知道桂婶拿那些话来盘问我,是想弄清楚龙朱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平常不论我走到哪里,村上的人总爱拿龙朱来烦我。俗话说丑事走得比风还快,我在外乡做木匠的时候,当地人也在一个劲地谈论着这件事。那些爱管闲事的女人凭什么一口咬定龙朱是仓库保管员的孩子呢?难道就因金子曾经在仓库里宿过一夜,或者说,仓库保管员在金子跳河之后流了几滴眼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