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胡琴的乡下人(第4/4页)

知音相遇作为一种尴尬成了历史的必然格局。卖琴人站在这个历史垛口,看见了风起云涌。历史全是石头,历史最常见的表情是石头与石头之间的互补性裂痕。它们被胡琴的声音弄得彼此支离,又彼此绵延,以顽固的冰凉与沉默对待每一位来访者。许多后来者习惯于在废墟中找到两块断石,耐心地对接好,手一松石头又被那条缝隙推开了。历史可不在乎后人遗憾什么。它要断就断。

又下雪了。卖琴人站在水泥屋檐下收紧了裤带和脖子。他的对面是一个斜坡,拉得很长。斜坡与斜坡之间是两个马路圆盘,数不尽的车在这两个圆盘上呆头呆脑呈逆时针运转。人类的运行必须采纳这个流向,和时间背道而驰。这样的姿态使每一个运动着的物质处于常恒。卖琴人站在这两个逆时针运转的斜坡之间,遗忘了生计与胡琴贸易,对雪花中匆匆而下的车流视而不见。许多车轮在转。城市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任意找一个观察点,城市都会把本质和盘托出,在车轮滚滚之中尽现世间万方。这和当初的戏台结论大有不同,老板的一句名言千古传诵,老板说,流水的看客铁打的戏。

这时候斜坡上滑倒了一辆自行车。斜坡上的倒车具有启发性,大雪中一辆又一辆自行车顺应一种因果关系翻倒在地。人类的翻倒完全可以佐证多米诺骨牌理论,转眼间整个斜坡堆满了车轮与大腿,宛如一场战争的结局。大街挤满了汽车喇叭、自行车铃铛和人们的叫骂,卖琴人听而不闻。他转过身,用背影告别了这个乱哄哄的状态,最终消失在雪中。

卖琴人混了两碗牛肉拉面后躺进了圆柱形水泥管道。胡琴的琴弦被风吹出了哨声,像母亲哄婴儿撒尿。风用了跳弓。圆柱形水泥管道比人还高,这样光滑规整的空间给人以无限新奇。卖琴人从管道里捡起两块手帕和一副手套,黏满精液与血污,被冻得又皱又硬。卖琴人把它们扔了,手套被风吹起来,一动一动,像抠摸什么。这时候远处传来卡拉OK,一股烤羊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