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10页)

“一个普通越共战士不会反对真正的美国。他反对的是他的统治者编造出来的纸老虎。他本人不过是一个充满理想主义思想的年轻人,一个受到了共产分子蒙蔽的年轻人。假如他了解真正的美国,会认识到,美国其实是他的朋友,而非他的敌人。”(第二一三页)

赫德说的普通越共战士,准确说,不是指我。我不是一个普通越共战士。然而,他是按类论越共战士,因此也谈到了我这类人。来这之前,我又读了一遍他的这本书,发现有两处论及了我这类人。如将我的面分为A面B面,论我A面时,他写道:

“激进的越南知识分子是我们最危险的敌人。他可能读过杰弗逊、蒙田、马克思、托尔斯泰的书,因此自然会问,为什么他的人民迄今没有享受到被西方文明倍加称颂的人权。他是属于我们争取不过来的那类人。他已将自己的生命交付给激进的事业,不可能再回心转意。”(第三〇一页)

赫德的这种分析不无道理。我这类人最让他们不安,不会被他们争取过去。论我B面时,他写道:

“推崇美国的越南年轻人掌握着南越通向自由大门的钥匙。他们品尝过真正的可口可乐,发现它原来竟是甜的。他们看到了美国人的瑕疵,尽管如此,对我们会真诚友善地消除瑕疵充满希望。这些年轻人是我们务必培养的对象。他们最终将替代独断专行的将军们,毕竟,后者接受的是法国人的训练。”(第三八一页)

赫德谈的这些类型,像书的纸页明摆着,确实存在。多数越南人是一本页数很多的书,绝不只是一张纸。不过,看赫德博士打量我的神态,我认为他没视我为一本厚书,只当我是一页纸,一张上面的内容易读易懂的纸。我要向他证明,他错了。

“我敢打赌,先生们,”赫德博士将注意力转到桌旁其他人,说道,“你们中只有这位年轻人通读了我这本书。”自桌旁漾开一片笑声,笑的人并没觉尴尬。不知怎的,我感觉,我倒成了笑柄。“通读?”议员说道,“得了,理查德。这几位最多也就看过封底,读过封底文字。多一点,我可就要大吃一惊了。”又一阵大笑。赫德博士没觉这是羞辱,反倒显得很开心。在这个场合,他就是国王。但是,他没把头顶上的著作皇冠当回事情。鉴于他的书受欢迎的程度,鉴于他在周日谈话节目里的出镜率,鉴于他身为华盛顿某智库常驻学者的尊贵地位,毫无疑问,他听过太多赞扬,因此赞扬于他已淡如白水。喜欢他的人很多。空军将军们尤甚,聘他为战略顾问,常托他游说总统及其顾问们,宣传轰炸产生的各种非同一般的效果。参议院和众议院议员们,比如议员先生,以及像他的选区一样有生产用于轰炸的飞机的那些议员,也喜欢赫德博士。“说到我这本书,”赫德博士说道,“为了给我留面子,老实话可以少讲点,客套话可以多讲点,能这么做,似乎够了。”

其他人又大笑起来,只有我旁边的中年男人没有大笑,连咯咯小笑都没有。他穿蓝不蓝灰不灰的西服,一条颜色不抢眼的条纹领带像狗链一样勒住脖子。他是律师,主打人身伤害官司,也擅长集体诉讼。他一边挑挑拣拣吃着一盘华尔道夫沙拉,一边说道:“你说留面子,很有意思,赫德博士。世道变了,对吧?二三十年前,估计没哪个美国人会面不改色地说‘留面子’这话。”

“我们今天说的很多话,估计二三十年前,美国人做不到面不改色地说。”赫德博士说道,“‘留面子’有它的用处。我是以一个在缅甸与日本人打过仗的老兵身份说这话的。”

“日本人当年可难对付。”议员说道,“我父亲就这么跟我说。尊重敌人没错,实际上,尊重他们是一种高贵行为。我们为他们提供过一些援助,看看他们因此取得了多大成就。如今,随便沿哪条街开车,一路上总能见到日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