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4/7页)

“问吧。”我信心满满,说道。我唯一需要的就是一次考试,借此证明自己。一阵窸窸窣窣的纸声,他像在翻书或我的检讨书。“什么东西比独立与自由更加宝贵?”

难道这个问题暗藏玄机?答案岂不是明摆着?他还想要什么答案?我的脑子像被某种又软又黏的物质缠绕住,我能感觉到那下面硬实的答案,但又说不清。或许,他要的就是明摆着的答案。终于,我给出了我认为他想听到的答案。“没有什么,”我说道,“比独立与自由更加宝贵。”(1)

敏在叹气。“差不多了,可还没完全到位,换句话说,还是不对。答案就在那里,可就是不知道答案是什么,这真令人沮丧,难道不是吗?”

“为什么,”我哭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你可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同志呀!”

接下来,很长的沉默。我只听到翻动纸张的窸窣声,以及他呼吸困难发出的嘶嘶声。他鼻孔使劲吸气,以保证吸入哪怕一点点空气。终于,他说话了。“没错,我是你的朋友、你的兄弟、你的同志,到死都是。作为你的朋友、你的兄弟、你的同志,我告诫过你,对吧?我的告诫再清楚不过了,也只能做到那一步。你寄来的信,不光我读,还有别人读。我寄给你的信,不光你读,还有别人读。在这里,人人背后都有别人监督。你不听我的告诫,坚持回来,你这蠢货。”

“邦会被杀死。我得回来保护他。”

“而你自己也会被杀死。”敏的声音,“看你制订了个什么计划。要不是我在这里,你俩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我们是三个火枪手,对吧?或者说,如今,我们是三个活宝(2)才对。没人会主动申请来这个集中营。可是,我意识到你俩要回来,就强烈要求来这里当政委。你俩被俘后,我强烈要求把你俩送来这里。你知道这个集中营关什么人吗?专关选择负隅顽抗的人,专关继续打游击的人,专关悔罪态度恶劣、顽固不化、不彻底坦白的人。邦已两次闹着要行刑队枪毙他。要不是我,指挥官早就乐得遂了他意。至于你,要是我不保护你,你活下来的概率又有几成?”

“你把这么待我叫作‘保护’?”

“要不是我,你可能早死了。我是政委,可我上面还有更多政委。他们也在读你的检讨书,跟踪你的进展。是他们下令对你进行再教育。我能做的只有把再教育你的事揽过来,说服指挥官我的办法管用。否则他早就派你排雷去了。那样的话,你死定了。我为你争取到了一年时间,让你呆在单人间里写检讨书。谁能享受到这种待遇?那些囚犯们为了得到你这种特殊待遇,恐怕杀人都干。我这么说,一点不夸张。我让指挥官把你关起来,算是帮了你一个大忙。在他眼里,你是最危险的颠覆分子。好在我说服了他,让他相信了,治疗你比杀了你更利于革命。”

“治疗我?难道我还没证明我是一个真正革命者吗?难道我没为祖国解放事业做出了几十年牺牲吗?你最该了解这些呀!”

“你须说服的人不是我,是指挥官。你不用他那种人能明白的形式写检讨书。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革命者,可你的经历,准确地说,你这个人,暴露了你不是革命者。你这个冥顽不化的蠢货,你这类人让世上指挥官这类人感到对他们是威胁,对此,你不会不知道吧?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固执用这种形式写检讨书?……”脚将我捣醒。我竟然小睡了一小会,虽然只是一小会,但感觉真美,美得像在沙漠上爬行很久,终于尝到了哪怕是一滴泪水的液体。“不要睡。”敏的声音,“你能否活着,取决于你是否醒着。”

“你若不许我睡,会要了我的命。”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