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城与古镇(第3/5页)

谁知正走开没有几步,一阵低音喇叭响了起来。一辆轿车在催我让路——驾车的人歪头探出窗子向前边的女人招手,又转脸问我:“怎么啊?你找这里谁啊?”

原来他正是这里的男主人,飞脚之子!这马上让我涌起了浓浓的兴趣。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场遭遇太好了,我不知该怎样对待“小飞脚”。我同时在心里提醒自己:他也是小慧子的孩子啊……就怀着这样矛盾和怪异的心理,我又一次详细地从头说了来这里的缘由。小飞脚热情高涨,一边礼让进门,一边不断发出“啊、啊”的声音。遗传的因素是强大的,他的这种自来熟和出乎意料的情感,肯定适合当一个战地交通员。

这是一处并不太大的房子,不像外部看起来那么大。它大约有三百多个平方,带一个小阁楼。啊,客厅,油滋滋的皮沙发,花草;墙上的黑白照片迅速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寻找全家福,特别想看到那个小慧子。不用小飞脚介绍,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的母亲:照片上的人当时正是五十左右岁的样子,可是姣好的面容仍然使其从一簇人中凸显出来。她那双眼睛凝视着远方,我认为那就是当年大宅的方向。瞧她为这里孕育出两个孩子,再加上儿媳和女婿、外甥孙子孙女之类,正经有了一大堆人。这当中最主要的一部分生命,没有她的存在显然是不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太久,而后才去看头号人物——飞脚。老天爷,比起我以前见过的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的照片,眼前的人胖多了。因为胖,斗鸡眼反而不再明显。像一只幸福的老鼠,古诗里说的那种“硕鼠”。他的个子不高,和蔼平易,笑眯眯坐着,两手放在膝盖上。

“他如果戴上一顶礼帽,该是……”我咕哝了一句。

“谁戴礼帽?”

“哦,我是说……您父亲显得多么和善!”

小飞脚笑了:“想不到吧?一位老革命,当年厉害着呢,都叫他‘飞脚’呢。”

我转头看着他。他如此直率地提到父亲的外号,而且颇有几分自豪。我又问:“您母亲身体好吗?”

“还算好吧。人老了就不愿住在城里。她一个人住让人不放心——我们老家有亲戚,但那是两回事。父亲在世时他们老要吵,现在想吵也没人了。母亲这些年不停地说起你们的大宅,不过她说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剩下——好人不长命啊。她为你们家哭了一场又一场,谁劝都劝不住!这是父亲生前告诉她的,今天看来他这回搞来的是假情报……”到了什么时候,这个小飞脚还想幽默一下。

我心里百感交集,一肚子话无从说起。我甚至差点儿迎着小飞脚的眼睛说出一个可怕的、对他来说也许无法承受的真实:你父亲飞脚当年掳来了你的母亲,他一直把她挟持到这座城市,让她生下你们,你们再生下后一代……我想起了不同物种之间可怕的强行繁殖。我们的世界多么混乱啊,这种荒唐的繁殖可能也是原因之一。我终于绷住了,没有说出这种无法表达的感慨和恼愤。我只是必须问他:

“您父亲在世时说到了与我父亲和外祖父的关系了吗?”

小飞脚下巴一收:“那当然!那是当然了!他说与那个开明士绅——就是你外祖父啊,真可以说是深厚的忘年交,还说老人家对革命贡献太大了……”

“可是他却死于暗杀!”

“是啊,我父亲写了一本回忆录呢,里面就谈到了这一节,”他说着回身对那个假仕女说:“找找,找一本去。”

女人转身,一会儿取来了一本印刷粗糙的小书,书名《战地实录点滴》。我接到手里,恨不得一口气当即把它读完。小飞脚见我急,就从我手里拿走,飞快翻动到一个地方,伸手指点着:“你看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