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彭七月在1966(第3/19页)

“愤怒声讨三家村!”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打倒党内最大的走资派刘少奇!”

“把资产阶级的杏花楼砸个稀巴烂!”

一张刚贴上去,浆糊还没有干,新的大字报就覆盖了上去,如此一张一张叠加起来,竟有寸把厚,有的干脆往高处贴,你贴到两米,我贴到三米,发展到要搭人梯去贴大字报,中国杂技在国际上一直拿金牌,估计与此是有血脉关系的。

彭七月正在饶有兴趣地张望,从北边过来一支游行队伍,队首扛着一幅巨大的毛主席像,足有两层楼那么高,敲锣打鼓,满脸兴奋,还有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那情形就象球迷们为申花队拿了中超冠军而欢天喜地,彭七月知道,这是在庆贺又一条“最高指示”的出炉。几个人站在一辆慢行的卡车上,有的散发红色传单,有的挥舞着手里的“红宝书”(毛主席语录),声嘶力竭喊着口号:

“天大地大,不如毛主席的恩情大!”

“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战士!”

“头可断,血可流,毛泽东思想不可丢!”

“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路人都驻足观望,随之振臂高呼,彭七月也跟着喊了几声,挥了两下胳膊,然后把手伸进了黑色旅行袋……

袋里有一台佳能DV摄录机,隐藏的镜头对准了外面,这可是珍贵的影像资料,能证明自己确实返回了那个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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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南路、蓬莱路口的一幢暗红色砖墙的建筑物,解放前曾是沪南警察局,解放后变成了南市区公安局。

此时,公安局里传出震天的口号声,大院里正在开批判大会,三个中年人双手被反绑着,强迫跪在地上,人的胳膊象飞机展开的双翼,这种姿势俗称“坐喷气机”。他们脖子上挂着牌子,写着他们的名字,名字上用黑色的毛笔打了大叉,台下有一百多个人,都是基层民警和家属,群情激愤,有人在控诉,控诉完有人带头喊口号,众人随之高呼,很有一套程序。

彭七月估计,这三个人是公安局的正、副局长和党委书记。

在那个年代,一个简单的流程是:基层单位的小人物(如勤杂工、清洁工、烧锅炉的、泡开水的、食堂的烧饭师傅,等等)组成一支造反派,把单位的一把手、二把手揪起来批斗,你可以把局长的办公室砸得一塌糊涂,你可以抽局长的耳光、朝党委书记脸上吐唾沫,你非但没有罪,反而成为万人瞩目的英雄。王洪文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他从上海国棉十七厂的保卫科小干部一跃升为国家副主席,平步青云。

由于毛主席公开支持这样的“夺权”,因此短短数月间,自上而下,所有的国家机关都被砸烂,陷入瘫痪,上海的市委书记陈丕显和市长曹荻秋,在人民广场被万人批斗,游街示众,就连国家副主席刘少奇、国务院副总理邓小平都难逃一劫。

这就是文化大革命,简称文革,也叫“十年动乱”、“十年浩劫”。

河南南路的尽头在中华路,经过迎勋路,来到陆家浜路,这里叫大兴街,会景苑宾馆的前身——酱菜厂还在那儿。

铿锵有力的歌声传来,一群红卫兵正在大跳街舞,当然不是Hip-Hop而是忠字舞,这些高中生穿着绿军装,腰扎武装带、胳膊上戴着写有“红卫兵”三个字(系毛主席题词)的袖章,让彭七月联想起戴着袖章的纳粹冲锋队。他们一个个动作机械,嘴里唱着“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一边手舞足蹈做出象征性动作:天上高悬一轮红日(就象现在的股民仰头看证券公司大屏幕)、发自内心地热爱领袖(心绞痛发作)、对阶级敌人的痛恨(用脚踩蟑螂)……

用现在的标准看,这种毫无韵律的所谓舞蹈,其实跟广播操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