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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离开大街,走进一间屋子,那里有的人在说话,有的人则简直懒得去说话。他在说,她在说,另外有人尽在说些早已被别人说腻了的事情;那些事情,这会儿只消一句话就可以省掉所有的麻烦。争论,嬉笑,老一套的抱怨、苦诉——这一切弥散在空气中,令人窒息。我拿起一本书,漫不经心地读上半页。他们还没有关上话匣子。那个孩子跳着舞,身上穿着她母亲的衣服。

“但是这时候罗达,也或者是路易斯,总之一个空着肚腹、极度痛苦的精灵,一直在一旁走过来走过去。他们需要一个情节,是吗?他们需要一个理由吗?对他们来说,只有这么一个平常的场面是不够的。静等人们说些好像已经写好了的话;眼看一句话准确无误地把一小块胶泥贴在预定的地方,以此来塑造人物;突然发现在天空的衬托下现出一组群像的影子;所有这些都是不能令人满足的。不过,如果他们需要的是暴力,我倒曾经在同一间屋里看到过死亡、谋杀和自杀。有个人走了进来,另一个人走了出去。从楼梯间传来啜泣声。我听到过一个女人膝上放着块白布,扯断线,打好结,静悄悄地一针接一针缝补的声音。为什么要像路易斯那样非得追寻一个理由,或者像罗达那样飞到某个遥远的牧场,拨开桂树的叶丛去寻找石像呢?他们说一个人必须迎着风暴展翅翱翔,相信在那波涛起伏的彼岸必定是一片阳光普照的天地;阳光笔直地射进那些有垂柳环抱的池塘。(在这儿,现在是十一月;那个穷人用被寒风吹裂的手捧着一盒盒火柴在叫卖。)他们说在那边可以找到纯粹的真理,还有美德,它在这儿蹒蹒跚跚、沿着死胡同瞎走,在那边则是完美无缺地存在着。罗达抻着她的脖子,蒙着她那双迷幻的眼睛,从我们身边飞过。现在已经非常富裕的路易斯,走到他那矗立在凹凸不平的屋顶上的阁楼窗户前,凝望着罗达身影消失的地方;不过,他必须到他的办公室里,去坐在那些打字员和电话机中间,为了我们的教养,为了我们的新生,以及为了改造那尚未诞生的世界,全力以赴地工作。

“然而现在,在这间我没有敲门就进来的屋子里,人们说的似乎尽是些早已写好的话。我朝着书架走过去。如果让我来选择,我情愿漫不经心随便读上半页。我不需要说话。可我在听。我异乎寻常地全神贯注。当然,一个人不费点力气是没法阅读这部诗的。书页常常是破损的,沾着泥巴,被人撕过,跟早已褪色的叶瓣黏在一起,跟马鞭草或天竺葵的碎片黏在一起。要想读这首诗,你必须长着无数双眼睛,就像那午夜在大西洋上照着汹涌巨浪的明灯一样,有时也许只有一缕海草冒出水面,有时海浪会突然裂开一个缺口,露出一个怪物的肩膀。你必须撇开所有的反感和嫉妒,而且绝不横加干预。你必须有耐心,并且无限地细心,让那些轻微的响声,无论是蜘蛛的纤纤细脚在叶片上划动的声音,还是水流入某个不相干的排水管时发出的汩汩声,全都显露出来。无论什么事物,都不应该因为恐惧或害怕而加以排斥。写出这一页(我在别人谈话时读的这一页)的那位诗人已经退场。这上面既没有逗号也没有分号。上面的诗行也没有采用通常可见的那种长度。很多行诗句纯粹是胡言乱语。你心里必定充满怀疑,可是到头来又把谨慎之心抛到了九霄云外,等那扇门一打开,就全盘接受了。你有时候也会哭;也会冷酷无情地利刃一挥,把那些煤灰、树皮和各种生硬的附加物全部铲除。因此就这样(在他们谈话的时候)把你的网愈来愈深地沉下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往回收,把他所说的和她所说的那些话拉出水面,写成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