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5页)

有时候他提出些问题,使她心里一时产生了疑窦:自己对音乐的解释和看法到底正确不正确。然而,对她的歌唱,他就从来不提出问题。这完完全全地体现出她自己,因此他坐在那里,老是对她用纯正的女高音唱出的神妙的曲子惊奇不止。他不禁拿她的歌声来跟那些营养不良、没受过训练的女工们那软弱的尖嗓子和刺耳的颤音,跟沿海口岸上的娘儿们那被烧酒弄哑了的嗓子的粗嗄的尖叫作比较。她高兴唱歌和弹琴给他听。说实话,拿一个人的心灵来耍弄,她这还是破题儿第一遭,而他这个富有可塑性的肉体,塑造起来也真够味儿;因为她自以为正在塑造他,而且她的意图是好的。再说,跟他待在一起也真是乐事。他并不叫她起反感。最初的那种反感,实在是她发现了前所未知的自己的本性而引起的恐惧,这种恐惧如今已经消失了。她感到对他有一种主人翁的权利,尽管她自己不知道这一点。再说,他也给了她一种有益身心的影响。她在大学里念书念得挺用功,因此从灰尘蒙蒙的书本堆里钻出来,被他的性格像股清新的海风似的迎面刮着,似乎平添了力量。力量!她需要的正是力量,而他呢,慷慨大量地给她力量。跟他待在同一间屋子里,或者上门口去接他,就等于获得新的生命力。等他走了,她会怀着更大的劲头和重新补给的精力回头去念书的。

她熟悉勃朗宁的作品,可是就压根儿没想到,耍弄心灵的把戏是一桩别扭的事儿。她对马丁的兴趣愈来愈高涨,重新塑造他的生活就成为她的强烈愿望了。

“有一位勃特勒先生,”有天下午,等语法、算术书和诗集都给摆在一旁了,她说。“开头他简直什么条件也说不上。他父亲是个银行出纳员,可是得了痨病,拖了好几年,死在亚利桑那州,因此等他一死,勃特勒先生,他名叫查尔斯·勃特勒,在世界上就孤零零一个人了。他父亲是从澳洲迁移来的,你知道,因此他在加利福尼亚一个亲戚也没有。他进一家印刷所去工作——我听他提到过好多次——他起先拿三块钱一个星期。今天他的收入至少有三万块钱一年。他怎样做到这地步的呢?因为他老实、可靠、勤勉、节俭。他克制自己,大多数青年们纵情享受的吃喝玩乐,他都不要。他打定主意每个星期储蓄多少钱,不管为了要省下这些钱,他得牺牲些什么。当然啦,不久他每星期就不止挣三块钱了,他的工资愈来愈大,储蓄得也愈来愈多。

“他白天工作,晚上进夜校。他的眼光老是望着将来。后来,他进了夜中学。他还只十七岁的时候,干排字工作,就挣到很可观的工资,可是他野心勃勃。他要的是事业,不是糊糊口的生计,他情愿为了长远利益,牺牲眼前利益。他决定从事法律工作,于是进我父亲的事务所去当茶房——你想想看!——只拿四块钱一个星期。可是他已经学会了怎样精打细算,就靠这四块钱他还是继续积钱。”

她顿住了,喘过一口气来,一边注意马丁的反应。他对勃特勒先生青年时代的奋斗史发生了兴趣,脸上闪着亮,可同时也皱着眉头。

“我说这对一个小伙子可真够呛,”他说。“四块钱一个星期!他怎样靠它活命呢?你可以打赌他什么排场都说不上了。嘿,我如今伙食费一星期就要出五块钱,这是压根儿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你可以打赌。他过的日子准比狗子还不如。他吃的东西——”

“他自己做饭吃,”她打岔道,“在一只小火油炉上做。”

“他吃的东西准比水手在伙食最糟的远洋轮船上吃的还要不如,比那种船上再糟的伙食也不大可能有啦。”

“可是想想看他现在的境况!”她一个劲地嚷道。“想想看他的收入能给他多少享受。他当初克制了自己,现在得到一千倍的酬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