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岳百景(第5/9页)

那待宵草花与海拔3778米[25]的富士山傲岸地对峙着,一点也不摇晃。怎么说好呢?我想说那待宵草就像金刚劲草[26]一般,坚韧挺拔直立在那里,太美了。待宵草与富士山很般配。

尽管10月份已经过半,但我的手头写作迟迟没有进展。我思慕友人。晚霞红艳,云雾缭绕。我在二楼的走廊上独自吸着香烟,故意不去遥望富士山而一直凝视着山上那鲜血欲滴的通红红叶。我向正在茶馆门前扫落叶的老板娘打了一声招呼:

“老板娘!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哪。”

我这声音近乎欢呼,尖得连自己都感到吃惊。老板娘停下手中的扫帚,抬起头疑惑地皱着眉头问道:

“明天,您有什么事吗?”

她这么一问,我倒不知如何作答了。

“没什么事。”

老板娘笑了起来。

“您感到寂寞了吧。您爬爬山怎么样?”

“即使爬山,还要马上下来。很没意思。无论爬哪一座山,都只是看到相同的富士山。想到这,我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也许是感到我说的话有些奇怪吧,老板娘只是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又扫起了枯叶。

睡觉之前,我轻轻地拉开房间的窗帘,隔着玻璃窗户眺望着富士山。在月色清辉的晚上,富士山像水中的精灵一样泛着青白色的光芒屹立着。我叹了一口气。啊,看见富士山了。今晚的星星很大。明天将是个好天气吧。心中仅仅耀动着这么一点点喜悦。接着,我又把窗帘轻轻地拉上了,就这样睡下了。虽说明天是个好天气,可对我来说没什么特别之意。想到这,觉得可笑,一个人在被窝中苦笑了起来。我感到很痛苦。比起写作——专心运笔——这种痛苦,不,运笔反而是我的乐趣,不是运笔而是我为我的世界观、所谓艺术、所谓将来的文学,从某种意义上说所谓新颖,至今还没有确立而感到苦恼。并非夸张,我感到痛苦不堪。

我想只有这样:把自己一下子捕捉到的朴素的、自然的以及简洁鲜明的东西写在纸上。这么想时,眼前的富士山的姿态也别有意味地映入了眼帘。我开始对富士山有点妥协了,它的这种姿态、这种表现最终也许是我所想的“单一表现”的美。然而,我还是对富士山那种过于棒状的朴素感到有些受不了。如果这种样子是美的话,那么装饰品布袋神[27]也应该是美的。那装饰物布袋神怎么都叫人受不了。我很难想象那种东西是一种美的表现。富士山的这种形态还是有点不对劲。我一再踌躇困惑,感到它别扭。

我早晨和傍晚眺望着富士山,度过了阴郁的时光。10月末,山麓吉田镇上的一群艺妓分乘五辆汽车来到了御坂岭。这大概是一年一度的开放日吧。我从二楼观望着这幅景象。身着各色服装的艺妓们从车上下来,就像一群从笼子里放出来的信鸽一样,一开始不知道往哪里走,只是聚集在一起转来转去,默然地你推我搡的。不一会儿,她们就很快地消除了那种紧张感,各自开始溜达了起来。有的在认真地挑选着摆在茶馆柜面上的明信片,有的伫立着在眺望富士山。那景象昏暗、寂寥、难以目睹。二楼一位男子不惜生命的共鸣,也没有为她们的幸福增添任何意趣。我只是在看着她们。痛苦的人就痛苦吧!堕落的人就堕落吧!这和我没有关系。这就是人世间。我虽然假装冷漠地俯视着她们,但心里却感到很痛苦。

恳求富士山吧。我突然想到了这一点。“喂!把她们就拜托给你了!”我抱以这样的心情抬头仰望,只见富士山在寒空中呆呆地挺立着,当时的富士山看起来就像一个身着和式棉睡袍,双手揣在怀里傲然站立的大首领一样。我这样托付富士山之后,大为放心了,心情轻松了起来,便不顾那群艺妓和茶馆里6岁的男孩子一起带着名叫哈奇的长毛狮子狗,到山岭附近的隧洞去玩了。在隧洞的入口处,一位三十岁上下、纤瘦的艺妓一个人正在静悄悄地采集不知名的花草。即使我们从她的旁边走过,她也不予理睬,心无旁骛地采摘着花草。我又抬起头仰望着富士山祈求道:“这个女子也顺便拜托你了!”委托好之后,我牵着那孩子的手,快步走进了隧洞。冰冷的地下水从隧洞上方滴落到脸上、脖颈上,心想她们管我什么事啊,便故意迈着大步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