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安息日前夕(第5/15页)

从现在开始,再过三四个小时这儿就要拉响汽笛,宣告安息日开始了。喧哗的大街小巷就要慢慢地沉寂下来。一种美丽、温和的寂静,是松树、石头和铁质百叶窗的寂静,将要从环绕城市四周的那些山峦的斜坡上流淌下来,覆盖整个耶路撒冷。男人和男孩穿着得体的节日服装,背着装祈祷披巾的绣花包,他们将沉着地前往点缀各条狭窄街道的无数小会堂,到那里做晚祷。家庭主妇点上蜡烛,做父亲的则用动听的东方人的语调祈神赐福。家家户户将团聚在饭桌旁边:辛苦劳作的穷人,他们把信赖寄托在遵循各条诫律上,而不深究那些他们理解不了的东西;心中充满希望的人,他们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他们深信当权者知道怎样办最好的事,当权者也聪明睿智地行事。青菜水果零售商,商店店主,沿街叫卖的小贩,学徒,市政府的小职员和文职人员,小商人,邮政局的工作人员,售货员,手艺人。费玛试图在脑海里想象这样一个地区在工作日的情景,以及在安息日和其他节日时的魅力所在。尽管他没有忘记,这儿的居民肯定要辛苦劳作才能勉强度日,肩上还背着许多沉重的负担,他们要为债务着急,要为收支平衡担忧,要为抵押契据焦虑,但他仍然觉得他们都过着体面、真实、平安的日子,人们内心都充满喜悦,那是一种他从来就没有体味过、将来也不会有机会体味的喜悦,直到他垂死的一天也不会。他突然渴望这会儿就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也可以坐在雷哈夫亚他父亲家中那个雅致的会客厅里,四周是上漆的家具、东方小地毯、中欧的大枝形烛台、书籍、细瓷器和玻璃器皿,最终来凝神思考真正重要的东西。可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奉上帝的名,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是这样的:从今天开始,从这个安息日的起点开始,将那些空谈、那些荒废和那些埋没他生活的谎言一下子扫除出去。他愿意恭顺地接受自己的痛苦,他愿意最终和自己招致的孤独妥协,直至最后一刻,放弃呼吁的权利。从现在起,他将生活在寂静之中,他将把自己隔绝开来,他将在公寓里和生活中切断同那些云集他身边的所有行善女人的令人作呕的关系,他将不再用诡辩来骚扰茨维、尤里和其他人。他将从远远的地方爱约珥,不会让她觉得厌烦。说不定他还不愿费神去找人修理他的电话机呢:从现在开始,电话机也可以一言不发。这样,它也就可以停止吹嘘、停止撒谎了。

可是迪米呢?

他要写本书献给他。因为,从下周起,他将在上班前到国家图书馆的阅览室泡上五六个小时。他将系统地检阅馆内现存的资料,包括最隐晦、最艰涩的资料,这样,过不了几年他就有能力从客观的角度写上一部犹太复国梦的兴衰史。要么,他也可以根据自己的生活,将加略人犹大的生、死和复活写成一种怪诞的、近乎疯狂的小说。

事实上,还是不要写书的好。从现在开始,也最好永远地同报纸、收音机和电视告别。至多,他会听听古典音乐节目。每天早晨,冬天也好,夏天也好,天一亮他就起床,在公寓下面干河旁橄榄园里散步一小时。接着,他要悠闲地吃上一顿早餐:青菜,水果,一片不带奶油的黑面包。他要刮脸——不,干吗要刮脸呢?他要蓄上一副浓密的胡子——然后坐下来阅读、思考。每天傍晚下班之后,他还要花上一两个小时在城区溜达溜达。他要有计划有步骤地了解耶路撒冷。他要一步一步地挖掘这座城市所隐藏的珍宝。他要探寻每一条胡同、每一家后院、每一个隐秘的所在,他要发现每堵石墙后面都隐藏着什么。他那疯疯癫癫的父亲如果再给他钱的话,他是一个子儿也不会要了。夜里,他就独自一人站在窗户旁边,聆听他内心的声音——他一直用蠢话和笑话来让它闭嘴,一直到现在。他要跟约珥的老父亲学点教训,就是那个老拓荒者纳夫塔利·茨维·莱文,他成天地坐在那里,盯着墙壁,不管你说什么,他的回答都是一个问句:“啥意思?”事实上,问得不赖。尽管转念一想,就连这个问题也可以免去不问,“意思”这个术语本身明显没有任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