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第5/9页)

我走着,不知走了多远,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些高低不平、起起伏伏的沙丘。这时我才突然记起了坟场的传说,一股冷汗从头上涌出。就在我猛地止步时,有什么野物嘎呀一声从前面飞起,吓得我蹲在地上,一颗心嗵嗵狂跳。一个又一个沙丘笼罩在阴影里,月光在沙丘的背面留下了神秘的黑色,好像有什么东西随时都能从暗处钻出来。我蹲下等待,等待着巨大的恐惧慢慢过去……不知待了多久,我一猫腰蹿了起来,屏住呼吸往前跑啊跑啊,直跑离很远才放缓了步子——我尽量轻轻地往前走,尽可能不惊动什么野物——当我觉得离那片坟场很远了时,才试着把头转过去:只向那边的坟场瞥了一眼,满头的毛发立刻竖了起来……

只一瞥,我的心中就留下了一个永远没法破解的谜、一个巨大的恐惧。

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一个白衣白裤的女人坐在沙丘旁边,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她在泣哭,可又没有声音。我只觉得她的身子一耸一耸地往前伏去——大概就是那种姿势让我想到了泣哭。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像块木头一样戳在那儿,牙关紧咬,全身发抖,用尽力气抵挡着什么。汗水又一次涌出,不过它很快被身上的一阵灼热给耗干了。最后我两眼直直地盯住了那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那个白色的影子——它始终没有回头……

许久之后我想,她如果回过头我也就完了。值得庆幸的是,我这一辈子所能记往的只是一个白色的背影。但它绝对不是幻觉,而是我实实在在目睹过的——她伏去的身体、在风中撩动的长发,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当时我就盯着它一步一步往后退去、退去……不知退了多远,直到发现一群麻雀往空中飞去,更远的地方好像有狗在一声声呼唤……我至今还记得这声音使我多么快活,我像突然挣脱了死境一般,身体一下子放松起来。有狗的地方就一定有人,我真想放开喉咙和远处的它应答一声,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愉快和侥幸,还有无畏。但我没有那样做,只是憋住了一口气,无声而飞快地往前跑去……

3

当我走出林子,狗吠也在远处消失了时,再次感到了夜路的迷茫和漫长。我怀疑刚才听到的吠叫只是一种幻觉。再往前,又穿越两座沙岗,看到了两个像绵羊那么大的巨鸟,它们伸长翅膀在一块儿嬉闹——我当时离开它们大约只有十几米,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它们居然没有一点害怕,见到我也不躲闪,好像明白我已经没有力量和勇气去干涉它们了。它们闹了一会儿,瞪着眼睛看了我好长时间,还把脚下的沙土踢起来,扬得很高很远。这样一会儿,它们又在身边扒开了一个大沙坑,沙坑里冒出了袅袅烟气,这立刻让我嗅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我赶紧捂着鼻子跑开了。两个巨鸟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那呱呱的笑声让我又一次害怕起来。

这片海滩上有多少古怪的事情啊。那两只巨鸟是什么?是鹰还是鹭?都不是。我敢肯定,它们更不是大雁和野鹅。

记得那一夜,我只顾匆匆逃离,最后才抵达了一条水渠。水渠是南北走向的,这使我有可能判明自己的方位——在水渠两旁,如果是白天,就会看到一处又一处稀稀落落的园林。我发现这个夜晚不知什么时候阴得严严实实,月亮没有了,星星没有了,真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时我才在心里庆幸,如果再耽搁一会儿,那么就真的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往前摸索了一会儿,后来终于磕磕绊绊走进了一片林子里。一道道石木交错的栅栏挡住了我,青色的石桩在墨夜里发着寒光,铁丝扯起的横梁上挂着一串串干结的豆角。这个季节,看林人都撤回村庄了,只有极少数无家可归的老汉才搭起一个草窝,挨过漫长的冬天。我想这片林子里有一个人多好,随便是什么人都成。哪怕他只发出一声咳嗽,也会给我带来一点安慰。总之,我特别希望在这片陌生的地方遇到一个活着的人。这样想着,我真的看到了一个小草铺的轮廓。我咳嗽了几声,立刻有一条狗扑出来。我一边躲闪那条狗一边想:原来在林子逃奔那会儿真的听到了狗吠,原来那不是幻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