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12页)

众目睽睽下,杨云满面通红,羞愧难当。一个学期的兽医专业读下来,她依然没有克服对于特殊气味的生理抗拒,这使她惶恐,感觉自己很不成功。联想到她的家庭出身,“娇小姐”这个称号毫无疑问会扣到她的头上,给她的履历又添灰色。她慌忙对老师解释:“昨晚冻着了,有点不舒服。”

那天一整天她都不敢吃饭喝水,怕自己走近猪圈时就会控制不住。她知道,对于她这样的学生,业务成绩很重要,思想表现更重要,她必须让自己看起来比别人更加泼辣和不在乎。

她不断地干呕,却还要持续不断地强作镇定,一天下来,感觉就像快死了一样。

第二天不再去给猪打针了,留在学校里上课,可是她早晨起床仍然恶心。

难道气味会跟着她走?她暗自奇怪。下课时,她忍不住冲进厕所又吐了一次。这一回,她还没有走出厕所就明白了,彻底的恍然大悟:她怀上了罗家园的孩子!

杨云没有怀孕经验,可是她是学兽医的,兽医也是医生,身体变化的蛛丝马迹瞒不了她。

极度的绝望和恐慌。要不要去死?死了算了。这是她脑子里掠过的第一个念头。

怎么去死呢?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乔六月不在,学期开始他就出差了,带着几个学生去南方选稻种。如果他在,杨云也不会告诉他。她怎么解释这件事?他又会怎么理解这件事?二十多岁的杨云没有脑子吗?没有长腿吗?罗家园抓住她的手腕时,她不会叫喊、不会逃跑吗?

如同溺水之后的濒死者,她的本能就是挥舞手臂,要抓住身边第一根抓得着的救命稻草。她请假步行到王庄镇,给罗家园挂通了长途电话。

“你已经杀死我了!”这是她的第一句话,说的时候她泪流满面。

“我现在还在上学,我要打胎。”第二句话她说得非常坚决。

罗家园的反应足够敏捷也足够绅士,他命令杨云:“什么也别做,等着我过去。”

第二天中午,罗家园出现在农校校长的办公室。他是坐着县政府的吉普车,起大早直接从青阳开过来的。他来替杨云办休学手续,时间一年,理由是他们在春节期间结婚了,杨云怀孕了,孩子是革命事业接班人,她必须生完孩子再复学。

班里同学除了责怪杨云太会保密,再没有别的疑问。杨云更干脆,根本不留出解释时间,当天下午就跟着罗家园的车回了青阳。

她以为这一趟回去时间不会长,做完人流手术她还可以返校跟班上课。她根本不知道罗家园替她办了休学手续的事,更不知道人流手术在那时属非法,没有单位领导签字根本不可能做。甚至她还不知道,罗家园已经从局人事处开出来他们两个人的结婚证明,回到青阳后,等待她的是一场有众多县领导们参加的婚礼。

杨云能够怎么办?一切都在安排着,有条不紊,理直气壮,热热闹闹而又红红火火。杨云被人套上一件大红的绸棉袄,还盖上了一块绣花的红头帕,牵到穿一身崭新中山装的罗家园面前,互相敬礼,向领导们敬礼,被强迫着喝下一杯辣辣的交杯酒,然后被送进罗家园装扮一新的宿舍,成了人们眼睛里美丽而幸福的新娘。

没有一个人问她一声:愿意不愿意?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已经不是贞洁的新娘子,再有两个月她的肚子就要不争气地显怀。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睡在罗家园的身边,可是她初恋的男人是乔六月,那个叫乔六月的人此刻还远在南方选育稻种,对一切事情全不知情。

悲哀是一张网,牢牢地罩住了杨云。因为挣脱不动,她也就心如死灰,只盼着快点把肚里这个孩子生下来,快点回到农校去,见到乔六月,不管他原谅不原谅吧,对他说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