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15页)

两个辈分的罗家人,差不多高矮,身形相似,一前一后地走下江堤,踏上一条干得发白的、宽不足丈余的水泥路面。罗江的右肩背着沉重的摄影包,里面是相机,两个配套镜头,三角架,也许还有备用的电池板,相机伴侣,诸如此类。这些东西的份量不轻,罗江略显单薄的肩膀被压得挂了下来,那只套在背带里的胳膊看上去像是脱臼,有点僵硬,还有点别扭。他左手的肘弯里抱着卷起来的老羊皮,皮子上脏兮兮的毛疙瘩随着他的步伐一颤一颤,因为羊皮没有硝干净的缘故,毛缝里隐约飘出一股难闻的膻味。

“我来拿着吧。”罗想农伸手抓住捆羊皮的绳子。

罗江闪过身:“皮子味儿大,我已经沾过了,你别再沾。”

罗卫星的三个儿子中,罗江是最懂事,最能干的一个,罗想农心里想。他不由得有点嫉妒罗卫星:这家伙晃晃荡荡了半辈子,似乎也没有用什么心思,着三不着四地,就有了三个活蹦乱跳的儿子。这么说起来,命运这东西可能真是有它合理的存在性,你看不见它,它却顽强地附在你身上,如影随形,暗中支配了关于你的一切。

他问罗江:“玉儿昨天到南京了?”

罗江一耸身,把羊皮卷往腋下提了提。“不知道。没来电话。”

“一个女孩子家的,你就不担心?”罗想农的口气不无责怪。

罗江笑嘻嘻地:“她明天就会回来,我敢保证。”

“你不该是这种态度。如果两个人真的相爱,彼此都要珍惜。爱情是经不起折腾的。”

“你说得有道理。可我还没有想好是不是要跟她过一辈子。”

“说什么混话呀?你们都已经……”罗想农想说“都已经同居这么久了”,想想又怕罗江笑他“古板”,咽下去没说。

罗江却转过头,认真地请教他:“伯父,你是大学教授,有学问的人,在你看起来,什么样的爱情值得去坚守?坦白讲,在我的周围都是瞎混的人,谁都有女朋友,谁都没有把女朋友当回事。反过来,女孩子们也一样,说一声不高兴,拔脚就走人。爱情脆得就像玻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破碎。因为知道它容易碎,干脆不宝贝了,碎了再配块新的,就是这样。”

罗想农拍了拍罗江的肩,动作中含着怜爱。他喜欢这个侄子,可是他真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爱情”。他有资格解释吗?他五十多岁了,妻子李娟去世之后,很多年中他孑然一身,除了几本专业论著,除了几十个从他手里拿到学位的硕士博士,他在这个世界上还留下了什么?他过得快乐吗?他会把每天的日出日落当作生命中的仪式吗?他会在黄昏来临时匆匆忙忙地惦记回家吗?他会对大地上生长的万物心怀感恩吗?

他是个失败的人,他真心地这么认为。所以,他没有办法回答罗江的问题。

罗江还是洒脱,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想,他转了话头,询问罗想农:“我们中午吃什么?自己家里做,还是去哪个小饭馆将就?”

“家里做吧。冰箱里有现成的肉圆和蛋饺,弄点木耳蔬菜,再来点粉丝,有荤有素,齐了。”罗想农交待。

罗江开始操心:“蔬菜家里就有。木耳和粉丝未必有存货,得拐到街上买点儿。另外,好像洗涤剂用得差不多了。或许还该买一瓶酱油……”

手机在罗想农的口袋里震动,同时响起很悦耳的和弦铃声。他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未显示号码,知道是从国外打进来的,心里咚地一跳,赶紧走开去接听。

“麦子!”他忍住心里的激动,“你现在到北京了吗?一切都顺利吗?”

乔麦子的声音听起来有微微的沙哑:“哥,抱歉要让你们久等,我还在瑞士呢。冰岛火山灰影响了欧洲航班出行,苏黎世机场全都是人……我准备改买飞迪拜的机票……”